圖/River
張容蓉/台北市景文高中一年三班
窗外枝繁葉茂,風過林梢,曙光穿過縫隙,照進昏暗不明的病房裡。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在光中亂舞,我在嘈雜的腳步聲與說話聲中醒來。
天亮了,門外的醫護人員與患者家屬來來往往。我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昨晚的事情在我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重演。
雜亂的腳步聲、女人的尖叫聲、救護車的警鈴聲,一次次的擊打著我的心。我想起自己因為哭到昏倒,換取了一時的安全;想起傷害我的人,哭著向警察訴說我如何「發瘋」;想起自己不被別人相信時,內心有多麼無助;想起自己是個被銬上枷鎖的「精神病患」。
那些我不願想起的,牽動著我的每一條神經,強硬的逼我面對昨天的恐懼。「啪」一聲,燈光乍現,毫不客氣的闖入我的瞳孔。我用手臂擋住不速之客,轉身用後腦勺與她相對。
我低頭揉著眼睛適應光線,昨晚那摧毀我無數神經、打擊我靈魂最深處的聲音驟然響起:「吃飯了。」情緒一直有些問題的母親把飯扔在桌上,自顧自的拉開窗簾,然後用各種不堪入耳的話語辱罵我,重點就是:「我不配活著,但也不可以離開這個家。」我不配活著,因為她覺得我不孝,只因我對她的家暴行為做了反抗,對她的命令無法絕對服從。我想擁有自己的想法,但這就是一種罪;我不該離開家,因為我所有的資源都是她給的。我所有吃穿用度都是她給的,沒有她就沒有我,「一個沒有任何貢獻的人,有什麼資格反抗?」她說。
我沉默的聽著她從單純的侮辱到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前我會拿被子遮、拿耳機擋,但她總要把所有的帳都清清楚楚算過一遍,才肯罷休。我也試過與她爭辯,但沒幾句話能傳到她耳裡,而且也只會激起她更強烈的怒火。這次,我的運氣不錯,此時可以縮進被子裡,假裝沒聽見;假如運氣差一點,就只能用手指塞住耳朵了。
以前她會用暴力「鎮壓」我,後來礙於社會局的介入,她只能用語言表達對我的厭惡。每一次我逃家被抓回去,她就會增加新的三字經來辱罵人,對我的行為控管也轉為精神控制。雖然她是我的母親,但我們一直無法溝通。
一直以來,我沒放棄過「自救」,無論是全身傷痕累累逃出去求救,還是夜宿路邊只為求一時安寧。身體是安全了,但我卻救不了自己的心。
在成長過程中,我漸漸發覺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像她,可能有些地方還頗為相似,這個念頭讓我不知所措,原生家庭對子女的影響根深蒂固,又如何連根拔除呢?青春期的我,陷入了深不見底的焦慮、絕望、崩潰,就算是心理諮商師來了,也愛莫能助。
一次又一次的暴力相向,我陷入了深淵之中。在她持續的辱罵我,指責我為什麼不能達到的期望,我崩潰了,我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甚至哭暈過去,連救護車怎麼來的都不知道。在病床上清醒的我,忽然意識到沉溺在痛苦裡的人,什麼都無法改變,於是我告訴自己,以後要讓自己樂觀一些。
出院後,母親不敢再打罵我了,但接下來,是母女永無止盡的沉默。我們無法決定自己在哪裡出生,他人亦無法向你伸出援手。我決定以後要好好學習如何待人接物,學習如何走出傷痛,學習如何與他人共處,走出母親所帶來的陰霾。
原來,我可以這麼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