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的行星

THE MERIT TIMES

文／方秋停 2023-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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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方秋停

離別是什麼？如將紙鳶送上青天，離手時一陣失落，牢牢緊握轉成遠距牽掛，心裡有著一點酸楚一點甜。仔細品味人生，生命儘管存在著無數美好，過程中卻需一直面對、解決苦難。杜斯妥也夫斯基於《地下室手記》曾向世界提問：究竟怎麼樣生活更好些？是廉價的幸福、還是崇高的苦難？

什麼是廉價的幸福？容易取得、不須奮鬥，抑是看似安好其實停滯的生命狀態。或許環繞身邊的幸福最容易被輕忽，失去想再珍惜已不可得！聚散於生命中掀起波波潮浪，浪堆高而後消退，高峰化成低谷，千山已過，期待與擔憂將成過往，於記憶中留下點點印記。回憶替往事增加美感，當離別化為祝福，更顯珍貴有價值。

◆

打從子女返台的機票確定，那日期便於月曆上瑩亮。一種無法言喻的動能讓人突然精神了起來，清洗被單、整理堆積雜物……，時間愈靠近心情愈亢奮。沉寂湖泊漾起波光，與H重啟最佳拍檔關係，積極計畫全家團聚時的種種細節。一起回想孩子最喜愛的食物、列舉他們歡喜及未曾去過的餐館、張羅打點如何滿足他們思念的家鄉味。從台中開往梧棲漁港，往昔印象一一浮現，透抽、野生蝦；蛤蜊、鮮蚵……，冰箱塞滿、枕頭備齊、他們珍愛的玩偶拿出來晒太陽。塵封事物一一拆解開，已過歲月瞬間召回。

待返鄉機翼升空，與H忍不住凝視電腦上的即時航班追蹤畫面，四目緊盯著那移動緩慢的光點，家人所在處便是故鄉，孩子們正在返鄉的路上。

空巢後，與H兩人即便一同生活卻各有堅持，兩座星球各自轉動，只求相安無事。因著小行星歸返，兩顆星又熱絡互動。啊！生命何等奇妙，愛與血緣混合，只要不偏離軌道，終得繼續運轉。

算好時間搭乘高鐵往赴機場，坐在親友等候區的最前排，為讓孩子入境後立即瞧見我們熱切迎接的眼神。揮手、快跑、緊相擁抱揉碎多日來的思念。此刻終於到來，我們正踩在月曆瑩亮的光點上。

深夜返家，屋內再次洋滿歡樂的氣息與溫度。行走二十多年的階梯上頭殘留歲月痕跡，牆上存有他們童年的畫筆。「飢餓中」標語仍貼門上、牆角量尺刻畫著成長紀錄，藍及粉色系區隔，曩昔珍愛的卡通滯留被窩、架上還有閒置的紙袋、被遺忘的獎盃………。孩子離家後，二樓以上空間如遊客鮮少的展館，活潑凝止、聲息瘖啞，當年隨著房門開開關關的喧嚷化作無聲記憶。

一家人總算團聚，餐桌油漆剝落，邊角木材裸露，光陰暗自記錄著年歲。矮桌不方便伸開雙腳，孩子索性坐在地上，一如當年景象。電視播報即時新聞，那些發生周邊或遙遠的事件，異地而處便有不同的觀看角度。日前分隔手機螢幕上的視訊畫面今得齊聚一堂，鮮蚵、蚌、芋圓和豆花，無法飛越重洋的食物今可盡情分享。

因著理想、寬闊視野必須遠飛、卻始終被血緣、氣候及深植印象裡頭的一瓢一飲所約制，啊！人生要追求的是什麼？幸福或痛苦的定義為何？幸福是傲人的年薪、搭乘飛機四處飛行、還是於熟悉環境中自在平實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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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栽植的聖誕紅已經移除，全家團聚的聖誕不需任何裝飾。拂去床几灰塵，塵霾仍躲衣櫃，將塵封多時的衣物拿出來洗滌晾晒，頂樓陽台瞬間熱鬧起來。屋內瞬間又回到從前，樓梯奔跑、頑皮用餐，時間似乎未改變一切、啊！想念及不忍心多想的全數回返，喜樂讓人想要緊抓住此時此刻，倒數時鐘卻自行撥往他們旋將返美那時，過了一天少一天，努力備餐，趕進度讓家鄉味填進他們肚子。人在彼心在此，喜歡故鄉卻選擇遠飛，身心於是有著各種焦慮、渴望。

時差消解緩慢，孩子於昏睏中強打起精神，之前通訊必須算計的時間差距，如今反映於他們一時無法適應的睡眠時間，夜半清醒白天昏睡，待調整好後，便須再度整裝。

離別的理由是什麼？親鳥送走幼雛，看著牠高飛遠走、想像牠於險惡環境接受試鍊，粗礪傷痛迫使結繭，打造出一身堅強；想像牠於陌生領地，學用另種語言為自己爭取立足之地，於混雜種族中抬頭挺胸。試想他們正受及將受之苦，心裡有不捨亦有感激。天雷雨神，求您賜予磨鍊，卻勿過分打擊。

啊！寧願親愛幼雛學習振翅遠颺，還是築巢附近，隨時得以關心援助？

關於去留、關於生活與工作環境的選擇，放其自由卻含許多擔憂，除了祝福不知能如何？

親子間宜相隔多遠？距離所成思念適足弭平厭煩以及不必要干預，親疏得以形成最良善互動？半天過短，兩日飛行又太折騰，遠近但憑感覺，現實與理想總有拉鋸。

乘著寒流回返，復於寒流來襲時離開，目光流過月曆，回顧這些時日來心情的起落，期待再見，見面後離開，聚散成為必然，高峰、低谷推進著生命。一樣的機場，不同的心情，揮手告別其實沒有那麼難！

房樓又空，洗過的被單又再堆積塵埃，頂樓陽台採光罩上有著細碎腳步聲，鳥兒棲息復離開，新鳥加入，於空中練習舉翅盤飛，鼓足氣力愈飛愈遠，親鳥於原地張望，喃喃遙送著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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