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情味】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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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呂怡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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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呂怡萱

陽光被窗篩得很細,醫院裡的物件被張揚襯托,玻璃、床、被褥顯得易碎,還有沉睡的父親。

我開始在病房陪伴父親的白晝和夜晚,白馬走過間隙,時光在萬籟俱寂流轉。在病房的時間過得緩慢,空氣凝滯在父親規律的呼吸和沉默。

在突然的晚上,父親的心臟驟停,救護車「嗡咿」的鳴笛,停在家門樓底,銳利的聲音,像刀鋒,俎落在如砧的床身。父親送進醫院的時候,天空驟雨,泥窪在路面結出水花,陰雲把城市籠罩在低壓裡,極有黑暗的告示。

在噪音牆隔絕的病房裡,空調清冷地吹在我沒有防備的臉上,父親的皮膚因為風凍得青白,像死魚臨危前的慘綠。

陪病的日時無趣,大部分的光陰在百無聊賴的閱讀中度過。病床上的父親難以讀懂,有時候父親睜眼,眼神堆疊在閃爍的螢光幕前,盒裡的劇場自顧自地演繹,不確定父親的目光是否和情節相遇;有時候父親閤眼,在阻擋光線的世界裡,不知道枕上的睡眠是否有夢。

偶爾父親會吐露簡短的字句:「水。」

聽到呼喚式的暗號,我會機關地起身,拿起染溼的棉花,溫柔湊近父親微張的嘴角,讓棉花像雲彩散開在黑洞裡。

父親的視線靈動,眼球隨著滴落的水珠下墜,我把握短暫餵水的時刻,嘗試溜進父親的眼眸,揣摩父親的所思所想,那是父親眼神少數難得的丰采。

「可以了。」父親的喉嚨像是吐出一條沙漠,乾涸的裂縫洩出喑啞的痛。

隔天早晨,父親再次發出召喚資訊,不過這次並非要水,欲望在肚囊裡撐芽,父親緩伸枯萎的舌頭,翻攪出剩餘的話語:「可以幫我買一碗米線嗎?」

瞬間的反應是詫異到驚喜,我放下溼潤的棉花,看向病榻上苟延殘喘的父親,父親的神情露出難有的光澤。

我吱唔回答,行走在猶豫裡,在轉動的疑問聲中,尋找出最鈍圓的利器:「能進食了嗎?」

「現在應該可以。」父親半晌後才道。

父親想表達的是「可以」,在我的關鍵裡是「現在」,我感覺時間變得何其珍貴,抓起手機就往門外奔去,在醫院路口的轉角,終於找到售賣米線的攤販。

老闆不疾不徐地將米線盛進碗裡,在我的視線裡,瀑布狀的米線像是定格漫畫般緩慢流動,時間拉長了視野裡的所有細節,因為父親蒙恩的時刻格外苟且,我不敢浪費任何點滴。

回到病房,我將米線遞進父親床邊的桌板,小心翼翼舀起,先經過我嘴吹涼,再送入父親的嘴巴,米線在父親的咽喉裡鼓起,艱難地滑落,下肚。

父親搖搖頭,看起來失落的歎息:「可以了。」父親恆常地宣布,結束本輪奮力的戰鬥。

好像熱烈的電影落幕,煙花消散的空虛,房間再度陷入寂靜,無話可說的複歸。

父親閉上眼睛,猶如旱地裡掙扎的玫瑰,夢裡父親向陽而生,在輾轉睡眠和復蘇的床棉間,試圖醒來,試圖存活。

過後,父親坐起身來,忽然劇烈地咳嗽,痰液從胃中上湧,伴隨剛才吞咽的米線嘔吐出來。

後來,父親被告知不需要再住院,我陪病的日子到頭,父親回到家裡的公寓靜養,我也回到自己的生活。

沒多久,接到父親離開的消息。我回到家時,父親死後的瑣碎都已經打理完整,父親走得無聲無息。

在葬禮上為父親誦經,那些不解其意的音節在耳流淌,我的思緒卻又是飄回潔白的病房,陪病的晝夜漫長,以為不去窺看時間,世界就會永恆靜止。

經文告一段落,短暫的休息時間,野貓穿堂而過走廊,腳步很輕甚至沒有察覺,貓忽然止住腳步,竭力嘔出毛團,我好像看到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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