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之父 ── 悼念星雲大師圓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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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江明(佛光山南華大學文學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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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江明(佛光山南華大學文學系助理教授)

那是2002年6月。我也在那裡。

綠色的葉柄連綿在夏日的風中飄移,結出一整片綠色的海浪新荷乍現。雲水居建築底下日影炎炎,搭了一長排的五彩塑膠棚,人聲若流,笑容滿面的父母與畢業生到處留影,一群身披紅緞黑袍的年輕人臉上都是光。

父母親也來了,因我終於完成碩士學位,我心中歡喜,知道他們何以大老遠跑一趟,當然不只是賀我畢業。父親說,他想來看看這所學校,想看看百萬人興學的大學,想看看是什麼樣願力的菩薩,讓孩子們的父母得以安心養家;想看看這所女兒口中,老師們怎麼厚待學生的大學。

我是知道父親的,他已年近70,大老遠開一趟車談何容易。他與母親把車仔細停了,雙腳從駕駛座緩慢的移出,穿了十多年的舊皮鞋打疊著些許風化摺痕,款款起身,踏在紅磚路上往前。他與母親邊說邊拭汗,往塑膠棚的觀禮席移動。他與母親被帶到家長席的位置,遠遠看著台前準備領獎的我。

我的黑色袍子底下全是汗,或者覺得自己仍有愧。





文學系碩士學位的畢業時間本與大學部不同,我念了三年半才完成論文。我已比人慢了一步,且尚未領到畢業證書,急急先找工作。之後雖然順利任職出版社,但生活不易,離家路途遙遠,頗知時日艱難,出版社的薪水只夠自己租屋開銷,談不上孝敬父母。那年的畢業典禮我一直遲疑著,不願意報名參加,覺得自己不如人。

但後來系辦又追了一次電話,說希望我出席,因為要領學行卓越獎,且是由星雲大師親自頒發。我本回答出版社星期六偶爾要加班,必須請假獲准才行。哪知出版社老闆靜靜聽完,非但准了我的假,還提出要同我一起參加畢業典禮,我聽了簡直啼笑皆非,天下有這樣的事,他卻腆著不好意思說道,他這一生從未見過星雲大師,也未到過南華,只想有生之年可以得見菩薩一面。我與他約定我當日會與父母親一同出席,但可以先向系辦回報家長席位置。





典禮開始,我回頭遠遠望著父母親,和喜孜孜坐在旁邊的出版社老闆。塑膠棚底下擠滿了人,簡易的舞台搭了紅色的斜板,不是普通的舞台臨時梯,卻是小巧的無障礙設施。十點鐘到了,只見遠處簇擁著的身影,一朵柔軟黃色的雲被眾人團團圍住。

星雲大師臉上堆著笑意,一上台只跟大家說抱歉。他笑說自己今天很高興,但站上台致詞給畢業生祝福,本應該要站,他卻只能坐著。因為自己高齡糖尿病,不但手腳不方便,連眼睛也幾乎看不見。又說自己年幼失學,一貧如洗,因此立誓日後若有能力必要辦學。今天是南華大學學生畢業的日子,他很歡喜,一定要親自來。

師父臉上的汗珠盤結著,陽光底下閃爍不已,黃色的袈裟在風裡翻成一汪海洋,光影伏流,笑得那麼慈愛靦腆。

什麼因緣撐著病體在這裡呢?我心想。

把自己放到土裡,比光更輕,比沙更細。總之不是為了自己。





師父接著開口,說自己的身體不要緊,但今天一定要來恭喜大家,學習圓滿,鵬程萬里,又說他今天不只高興,更覺得榮耀,在座都是南華的畢業生,是佛光山的家人,是將來為社會服務的棟梁。

他的聲音輕如鴻羽,卻在人們心底造了一口鐘。

無聲的,我卻遠遠看見好多人流淚,來回擦拭。

日中斜影微偏,司儀主持唱名頒獎,學子魚貫列隊上台,我也是那黑袍紅緞的人群之一,大師撐著病體頒發學行卓越獎,次第合影。他雙手微微浮腫,勉強從輪椅站起來,搭著扶手使勁起身,左右一時情急,慌的上前來勸,他卻堅持頒獎絕不能坐著。終於輪到我與師父合影,一握只覺手掌厚實綿軟,企盼殷殷。



那雙手彷彿在低語。

稽首本然靜心地,無盡佛藏大慈尊。

曠日經年,猶如刻了印記。

那日情景每每在心底縈繞不去。



典禮結束後,我朝父母親走去,只見父親臉上的汗溼了,他的目光淡淺,似乎著了淡粉色,一言不發。母親則隨後攀談了佛光會的師姐,問住家附近哪裡有佛光山的道場,她若得閒也想參與。出版社的老闆早已一路跟隨師父,直擠到座車前,口中虔誠敬禱「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多年以後,父親某日方才無意說起,當年參加畢業典禮在五彩塑膠棚下的心情,說自己即便是基督徒,內心也受到大震動,自言當時臉上不只有汗水,還有不想被人看見的眼淚。

因他看見了眾生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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