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維亞四月天

THE MERIT TIMES
文/蔡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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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衣西班牙女子邀作者(左)共舞。圖/蔡莉莉
文/蔡莉莉

西班牙是我曾經的旅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沒想到,今年我會為了追趕佛朗明哥四月春會(Feria de Abril)又重返西班牙,迢迢遠赴這個從沒想過會去的古城。

塞維亞的陽光落滿大街,奢侈而明亮,整座古城有一種蒸騰之感,如即將煮沸的水,熱氣瀰漫。教堂外,餐廳裡,馬路上,穿著十九世紀傳統服裝的男女無時無刻不在眼中,像是以最鮮明的色彩和無窮無盡的細節,向世人宣告為期一周的四月春會已經展開。

我穿著佛朗明哥圓點舞裙和刺繡披肩,走在通往春會的路上,好像在扮演別人,又好像在看一本充滿異國情調的西班牙翻譯小說。朝前望去,兩側不盡綿亙的帳篷,一頂接一頂,為這縱橫交錯的春會現場填滿世俗的歡鬧。

我不免仔細打量擦身而過的那些穿戴華麗的西班牙人,無論胸前抱的,手上拉的,都使我為她們的穿搭驚豔不已。抬頭,無限延伸的紅白小球在天空中隨風晃動,彷彿把篩落地面的陽光也切換成跳舞模式。

帳篷裡圍坐一桌桌歡宴的人們,最深處是舞台,吉他手和歌手持續演奏著各種版本的塞維亞舞曲(Sevillanas),桌邊不時有人起身跳起雙人舞。無論走到哪裡,耳畔永遠迴旋著一種三拍子的節慶音樂,忽遠忽近。情投意合的盛裝男女乘馬車穿過,對路人炫耀著青春與幸福,這正是春會的重頭戲。我好奇而驚訝地注視眼前眩目的種種,心跳像爆米花那般起落,這一切,我從未看過,聽過。

「再過一下,等午宴結束會有更多人跳舞。」朋友說:「然後,天一黑,就是派對時刻。」家族帳篷不能隨意闖入,我們便在白熱日光的斑駁樹影下跳起舞來。不期然地,一位額頭上頂著一朵大花的藍衣西班牙女子,從圍觀的群眾中微笑地向我走來。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豎起食指,我瞬間讀懂這是邀我跳春舞第一段的意思。遂就著帳篷裡傳來的若有若無的背景音樂,靠近,退遠,旋轉。我感覺到呼吸急促和手腳不如平常受控制,同樣的舞步,不知道她如何如何就輕易擺成柔軟轉折的樣子,無論是頭頸、手腕還是身體,如此的自然,優雅,就像飄浮地上的一朵雲。我馬上接受了眼前的事實,她已經成為舞曲的一部分,佛朗明哥早就沁入西班牙人的基因裡了。

我對朋友說,這女子是天使降臨,讓我體會到這首嚴格來說不算佛朗明哥的民間慶典舞蹈有著一些別的什麼,除了歡樂,還有隱藏的線條,和美。雖說為了春會而來,但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麼,只知道是在為自己經驗著一種不像會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想起蕭熠在《名為世界的地方》寫的:「像鐵達尼號那樣的大船在港口等待著出航,主角在船上,新的事物將湧向他,而鏡頭帶向站在岸上送行的那些仰望的臉,望著那些人和將他們帶走的船,心裡明白自己走不了了。」我清楚知道,我不要成為被留在岸上的人。

做為一名佛朗明哥舞蹈的學習者,位於格拉納達的阿爾拜辛(Albaicín)吉普賽人洞窟,是不能錯過的地方。狹窄的空間裡,銅製的鍋碗瓢盆懸在一道道拱門上,盪出一股吉普賽人經歷過的流浪氣息,不覺想起洛爾伽的《西班牙浪人吟》:「吉普賽人來自橄欖樹,帶著夢幻的神情,棕褐的膚色……」洞穴像一個小型劇場,可以明顯聽到舞者的呼吸,和鞋跟落在地上沉沉的聲響。歌手宛如中古世紀般的吟唱,有點嘶啞,有點蒼涼,配上吉他手的伴奏,立刻明白為什麼西班牙畫家哥雅熱愛吉他,將吉他視為家裡的必需品。

浜田滋郎在《佛拉門哥的歷史》提及,十九世紀中葉尚未發展出吉他移調夾,吟唱藝人為了遷就吉他伴奏的音域,日久造成粗啞嗓音,後來竟成了佛朗明哥歌手所追求的特色。佛朗明哥的世界超越我的想像,它是野生野長的,魔魅中有一種深沉,雖然它的魔魅受到諸多文明的層層疊加,惟其如此,更顯神祕。

從西班牙回來,始終還沒有從歡樂的塞維亞春會回過神,彷彿還在佛朗明哥樂曲的拍掌節奏中聽到馬蹄聲遠遠響起,彷彿還聞到烈陽下馬匹的氣味,就像馬車走過之後輪子留下的痕跡,深深淺淺,依然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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