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的遠方汽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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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度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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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度睿
文/度睿

連續兩日黎明五點多,曠世靜寂的紐約上州B鎮外圍坡地社區,女兒家異鄉夢裡,被火車汽鳴聲慢慢催醒。醒後,頓感時空凝寂,浮生若夢。

深夜或半夜也常飄傳,白日似乎較少。古文〈秋聲賦〉裡,秋日歐陽修突聞天籟異聲,一時不知究竟,遣童子外出探詢,致心志悲感秋聲人事。兩年前第一次來此,半夜首聞此嗚咽聲,確實不明緣由,迷離惝恍睡意裡,拉開客房百葉窗簾,從對面屋旁黑暗空間,遙見山谷微弱星火,困惑此聲該是火車汽鳴。

這些年在台灣頻坐高鐵馳騁來去,舊時火車的汽鳴聲響,在今日車聲人聲喧囂都會,早已遺落記憶之外。

其實並不知此地火車站座落何處,究竟是哪一種火車發出的聲響,有時嗚咽,有時柔和,總在低訴,如煙渺茫。彷彿是深夜或清晨出發的寂寞火車,對著流經此地縱貫三州的美東長河薩斯奎哈納河(Susquehanna River)深情的一聲呼喚,那風吹無痕、白日只是平靜湛亮倒映旁邊樹叢的河面,期待寬闊水流泛起漣漪,一起辯證對話。

可能火車經過早已華麗褪身的賓漢頓古舊市區,曾經輝煌繁華IBM電腦發源地,因公司喬遷遠走,市區凋樸孤零流散,一路相伴的舊日火車不禁嗚咽嘆息。還好此地的賓漢頓大學,顯露生機,年年排名上升,特別是商學管理學院。

但也許此地人們早已習慣無感,這是他們再熟悉不過、平凡的家鄉召喚吧!

即使民族性不同,每個人自有其不同生命場域的感召符號,就如我們台灣農村裡的廟台,或海邊的魚塭,古鎮大河的橋墩,都會的公園或巷弄。或聲或影交感映照的,都是人們血脈肌質的連結記痕。

而此地「嗚嗚──嗯」只聞其聲不見其影,不知開往何方廣袤新大陸的火車,對著某處黑藍夜空、悠長吐納神祕幽邈,彷若和異鄉過客虛實招手禮讚。

經典〈赤壁賦〉裡,蘇軾遊長江,雖最終體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然乍聽友人吹落嗚咽簫聲,亦描述其聲含怨懷戀、抽泣低訴,那悠長餘音,且能使潛藏深淵蛟龍起舞,使孤獨小船寡婦悲泣。

嗚咽之聲,可謂無限發軔人們的情緒和生命想像。

我遂在僅僅數聲「嗚嗚──」餘音迴盪裡,勾起深邃心底往事。似乎自己也乘坐異鄉遠古的時光火車,在模糊遙遠記憶裡流動。從老公念碩班的紐約州水牛城、找事的加州洛杉磯、工作的喬治亞州薩瓦那,及至停留最久的博班維州黑堡。年輕隨夫旅美陪讀美國七年、南來北往的歲月,隨著日子消遠,竟迷幻虛實如前世。

彼時的天涯無羈憧憬,或煩惱困頓轉折,或與朋歡樂相聚,或命運擺渡的猜臆,人生只要勇敢認真結實地走,多年後,再濃稠的悲喜煙靄,也只不過在幾聲悠悠汽鳴裡,盡散無垠長空。

告訴女兒,喜歡此地的火車汽鳴,那總讓我陷入回憶。女兒回說她也喜歡,並說在加州五年時也常聽過,那時她是婚前。不同的是,在美無論何處聽見此聲,總畜發揚帆出航的樣態,提醒她得將繁忙打拚背後的低喟唏噓,一併置掉。此聲讓她拉回當下現實,整束待發。

女兒在水牛城出生,從小跟隨父母在美輾轉幾地,度過維州無憂快樂童年,回台灣念小一至研究所畢業,在台北故宮上班一陣,十年前始單獨回美。

原來一種情境,兩種心情。莞爾思索我的嗚咽柔美汽鳴聲,竟變成女兒年輕生命吹奏的行動號角。原來即便母女,每個人終究是不同個體,此生自我天涯行旅,面對的世代環境不同,背負的壓力重擔不同,舒緩裹傷的療癒也不同,而尋找出口的鄉愁,鄉愁的紐結層面更是不同。

爾後,我總默默期待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遠方火車汽鳴。悠長聲響也像一首歌的前奏,迴旋起我的台中豐原幼童舊事,尋回記憶,畢竟聽得最多鳴笛是在美好童年。

彷彿童年與老來才是真正質樸自我本性,而中間生命辛苦成長行遍中外天涯路,所有的遇見、撞擊、愛恨、悲歡、組構、糾結等等,慢慢得學會沉澱,並且適度淡定放手。

夜深了,汽笛未鳴,它們究竟從什麼年代開始鳴響,又會陪伴人們至地老天荒嗎?心底卻自動悄悄響起,光影記憶碎片拼圖組構,異鄉無拘飄泊的年輕生命展演,再次在腦海放映。

回憶與思念,瀰漫如鄉愁,卻也如雲海詭譎無相。不意亙古如常的火車汽鳴,竟如一條飄帶連結,也如感性背景配樂,在無聲紀實影像裡緩緩穿越。

揣想它們也許幾分識我,我這大半生奉獻給家庭老公孩子,在台灣美國兩地不斷忙碌奔跑,浪跡天涯的半個異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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