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奉塵剎歡喜留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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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趙怡（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總會長） 2023-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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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3RF

文／趙怡（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總會長）

2月6日午後，我倉促趕抵佛光山雲居樓，匍匐在星雲大師靈前。霎那間，胸中膨湃翻騰，百味雜陳。深重的哀毀與難捨之外，還有一路上不斷告訴自己「老人家終於解脫病痛了」所帶來的一絲安慰。但無論如何，一旦抬頭看到遺照上的莊嚴法相和那抹熟悉的慈藹笑容，又怎能忍得住眼淚奪眶而出？

 因緣

能夠與星雲大師和佛光山結緣，是我和家人一生中最大的福報。1967年，大師創建佛光山，我們正好住在高雄左營，家母常領著孩子們上山禮佛，雖未曾得謁尊顏，心實嚮往之。

1985年，大師在洛杉磯擘建西來寺，我亦旅居同一社區，有幸趁先兄趙寧來美之便與五弟趙健三人同時拜於大師門下；2015年，我任教上海，星雲文教紀念館居然落腳於我居住的大都會小區之內；那段期間，眾多心儀大師的大陸友人，莫不透過我與佛光山親近結緣。

2012年，奉家母及長輩親友十餘人前往佛光山禮佛並歡度母親90壽誕，蒙大師親自接待，因有感於當代宗師德範，一眾同行者決定集體皈依佛門。2004年，趙寧受聘擔任佛光大學校長，為佛教興學略獻綿薄。2019年，國際佛光會畀我以中華總會總會長職務，正式成為團隊一員，得以踵步前賢，分擔起推動會務的光榮使命。

皈依大師門下近40年，走到世界各處，總有人基於好奇而問起大師種種，我的回答只有一個：「無論從人格特質、平生志業或社會影響力而言，星雲大師都是我一生中遇過最偉大的人物。」更具體地說，大師堅韌的心性、廓大的胸襟和超絕的智慧尤其令我崇敬欽服。

 胸襟

大師個性豁達，胸懷若谷，謙誠寬和，最注重人與人的平等對待，凡遇有歧異，輒以諒解、容納、融和來化解，不僅表現於觀念和態度，更在做人處事上身體力行。

大師與許多位國際領袖都有交情，不需任何官式頭銜，就當得起台灣最具聲望的民間外交大使；在國內，則普受黨政、企業、文教、藝術、傳播各界人士擁戴。最教人感佩的，大師對每一位相識的友人，不計長幼男女、身分派別、政治立場、地位高下，他幾乎都熟記在心，並慣常以親和的語氣稱呼、讚美或感謝他們。

佛光山的知賓人員在大師的耳提面命下，都謹遵「來時歡迎，去時相送」待客之道；大師經年致力於連結兩岸與全球佛教徒，主動組建國內各大宗教的聯誼組職，力促泯除隔閡，和睦相處，充分顯現世界級宗教家的襟懷和高度。

2014年，國民黨連戰主席再度率團訪問大陸，邀請星雲大師同行。大師詢之於我，我建議再做考量。理由一，他當時身體有恙，須賴輪椅代步，兩三天的行程緊湊，折磨太甚；理由二，國共交流固然有高度正面意義，惟從同行的政商名單看來，多少間雜有個人私利成分，大師奈何辛苦奔波為他人作嫁？理由三，習近平總書記與團體會面，根本不可能充分交流。

大師面色莊重地回我，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當面勸告習總書記「想要『遏止邪教』，不如振興正教，尤其應好好發揚佛教」，倘若沒機會發言，就放棄大陸之行。

我當即去電國台辦舊識，並很快獲得正面回應後，大師就不辭辛勞地參加登陸之行。我深知大師為了佛教發展，從不吝於忍辱負重，犧牲小我。

事後證實，大師在會見中婉言陳辭，習近平欣然應可，還提到大師送他的書「都看完了」，而大陸方面也很快開放了佛光山在彼岸進行慈善活動所受到的管制。

這幾天，每見到各界追悼大師文中常引用他的名句：「心懷度眾慈悲願，身似法海不繫舟；問我一生何所求，平安幸福照五洲。」勾起這段回憶，心中又泛起陣陣酸楚。

前幾年，大師有鑑於現代社會裡動輒大欺小、小抗大的對立歪風，應設法加以化解，曾揭櫫「你對我錯、你大我小、你有我無、你樂我苦」16字箴言，大力倡導「化敵為友」和「有容乃大」的祥和觀念，決心「把歡喜布滿人間」，更誓言「將此身心奉塵剎」，以無負生平志願。

 智慧

大師的腦子裡永遠湧出無限的創意，他也從未停止對佛教革新之道的思考，頻頻指點人間佛教嶄新的內涵與方向。他說「佛陀是人不是神」；他主張佛教「由叢林走向社會，自封閉走向開放，從出世回到入世」；他甚至呼籲出家人「雲遊四海，以擴大弘法利生的境界」；他把人間佛教的宗旨，定位在「以文化弘揚佛法、以教育培養人才、以慈善福利社會、以共修淨化人心」；因此，他全面推動文學、音樂、舞蹈、新聞、體育，文化、教學和公益救濟活動，與出家人最重視的修行齊頭並進，真正達到面向社會，走入群眾的目標，為佛教開拓出一條更寬廣的道路。

多年來，大師在海內外興辦學校，創立星雲真善美新聞貢獻獎、華人文學貢獻獎和成立讀書會、童軍團等等，都是結合各界菁英人士，共同為匡正社會、淨化人心、培育人才所做的開創性舉措。

大師眼疾惡化後，仍不願放棄書寫習慣，乃自創「一筆字」書法，竟然在海內外大受歡迎。他曾以「一筆字」寫了許多名句，玲瑯滿目，字字珠璣，眾人翻讀之間，莫不為之神往。

2012年，佛光山上豎起了「曲直前行，福慧雙全」八個筆跡熟稔的大字，我們了解大師又運用巧思，把蜿蜒移動的蛇行當作素材來勉勵世人不憂不懼、不屈不撓，勇往直前！類此種種嘉言偈句沁人肺腑，原創者的慧心與睿智令人歎服無已！

大師的「貧窮觀」曾引起廣大迴響。他一貧如洗，卻自覺非常富有，因為外在物質可有可無，「內心滿足才最重要」。半個多世紀以來，他一直殫精竭慮地「建寺院、興學校、譯經書、築佛館、設媒體、辟論壇、捐善款、出叢書、辦法會、護環境、蓋醫院、賑災民」，造福社會，成就斐然，他自己卻「至今不曾擁有一個帳戶」，所以甘願做一名「貧僧」；他坦然承認「修道人一樣有七情六欲，惟其能將己身奉獻予佛陀，故能將私愛提昇至大愛，終於臻至無礙的境界」；更何況「有錢經常會帶來煩惱，故不為其所誘惑，反而得到歡喜和滿足」。幾句發自自心，平鋪直敘的說法，立時撥開了亙古以來人們心頭的迷霧。

 結語

從大師的思想體系，可以歸納出一系列相對的價值觀，如和平與戰爭、融和與對立、平等與歧視、性靈與物質、慈愛與無情、嚴謹與輕率、堅忍與脆弱、達觀和消極、尊重和藐視、寬恕與怨懟，分別代表著不同層次的修為境界；而大師在弘法時，總能透過生活中的案例條分縷析，深入淺出，生動鮮活，為迷茫中的世人清楚指點出生命的康莊大道。

星雲大師不僅是人間佛教的創始人，更是一位困學出頭的讀書人、光大佛門的改革者、興學辦校的教育家，以及終生愛國愛鄉、造福人類的熱心公益人士和睿智的社會導師。日昨，同參好友楊盛煜來函言道：「大師之後，再無來者」，一語道出天下蒼生的內心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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