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滋味】花生成熟時

THE MERIT TIMES

文／徐絹單 2023-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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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絹單

有人說幸運的孩子，用童年來療癒一生；不幸運的，用一生療癒童年。我的飲食誌裡有一種饞，源自於匱乏。

村裡的第一台電視機出現在春伯家。晚飯後，村裡的人都擠到春伯家，站在客廳的門口外，人人像被催眠似的，直楞楞的盯著螢幕。

木製的雙門向左右打開，黑暗的盒子慢慢變亮，栩栩的影像在墨色裡成形。打開電視，安靜的鄉村變熱鬧了，有時唱歌仔戲，王寶釧以七字調泣訴命運；有時布袋戲偶在掌中轉，一道道金光閃耀。

春伯家田地多，收成也多。農村的工作是勞力密集產業，下田耕作不分男女老幼。花生成熟時，大孩子下田幫忙挽塗豆；採收後的花生就晒在庭院，晒乾後剝殼再分級分裝。放學後，小孩子聚在春伯家，圍著大竹籮幫忙剝花生。

做過日光浴的花生，放在耳邊搖一搖，會發出「囉囉」的聲音，像打招呼的輕快。我和堂弟用大拇指和食指往葫蘆般的外殼一捏，只聽到「啪」的聲響，就裂開嘴微笑。剝開堅硬的麻房子，裡面住著粉白的塗豆仁，淡淡的香，逸出清甜。我總是偷偷的吞了口水。

春姆走了過來，低頭看了看說：「這些大顆的要撿起來。」食指般大小的花生，個頭圓潤飽滿，被挑選出來，放入鋁鍋。望著鍋子，我在白日夢裡吃著新晒乾的花生，水分猶被鎖在紅皮底下，香甜有勁。這些是極品，春姆準備拿去賣。花生中的極品，就像是天上的仙桃。

第二次被撿選出來是珠珍般的花生。「囡仔人目睭金鑠鑠，愛看清楚。」春姆出現在身後，以貓的安靜與靈敏，盯著我們。春姆會讀心術，她知道必須時時盯著，防止我們偷渡幾顆塗豆仁祭拜五臟廟。

如果電腦會選花生，小孩的腦袋瓜就以單純的0與1運轉，接受指令，剝殼撿選。完成工作後，我們不急著回家，像通過試煉的獵人等待接受賞賜。

春姆優雅的抓起一把花生米，大方的放到小手。等不及回到家，我胡亂的一把塞進嘴巴，掌心裡的花生宛如綠豆，又瘦又乾。那一瞬間，滿溢的期待化成淡淡的鹹，吞了吞口水，沒讓失望的眼淚掉下來。

落土時，八字命。有人生來富貴命，有人長在黑夜裡，而陽光永遠照在大地，宇宙自有它的真理，無需埋怨。

好事總有一天會發生。這天阿爸在黑鍋鼎鋪上一層厚厚的鹽巴，宛若為花生準備的雪白床褥。阿爸輕輕地翻動手中的煎鏟，小火翻炒，精心呵護花生的嬌嫩。

我等在一旁。時間被緩緩推動，慢慢地，雪白的鹽黑了，花生熟了。阿爸抓了幾顆又大又圓的花生放在我的手心。好燙啊！我快速的翻轉舌頭，告訴阿爸，好香啊，我還要。

阿爸總說：「肖想欲吃天頂的仙桃，就擱家己去挽。」這番家訓用來激勵孩子努力向上。富庶的年代，花生產品怎麼數都數不完了，花生成熟時，我依然饞食著仙桃般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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