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貨公司看人表演輕功跳水

THE MERIT TIMES

文／劉光能 2023-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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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光能

有天﹐如常利用從台北回淡水途中﹐順路到士林「家樂福」去買法國麵包和乳酪。

我不是因為有留法背景﹐所以犯盲目﹑犯執著。會做此選擇﹐首先是圖省事﹑免烹煮﹐但也求飽腹﹑顧營養﹐才會順道去找熟悉的法國麵包和乳酪﹐讓午餐變成「台版地中海奶素疏食」。

在台灣﹐一般愛講的法國麵包﹐幾乎永遠都是可頌﹑長棍（怎沒音譯baguette叫做「八戒的」？）。然而﹐大概很少人知道﹐引進之初以形命名直白稱為「牛角麵包」（「豬八戒大戰牛魔王」的法國隱藏版）﹐後來可能又因追求「高級感」改成音譯「可頌」的croissant（潛在的晉級版譯名「誇頌」其實更貼近法語原音）﹐沒那麼「唯美」造作的中譯﹐該是反倒在精準中更見詩意的「新月麵包」。但這「詩意」來自始創國──奧地利──遭到異族入侵統治﹐祕密傳發抗敵訊息所影射的土耳其奧圖曼帝國新月旗就是了。

相反的﹐我偏愛的是健康許多﹐紮實有重量﹐也能真真切切聞到﹑嘗到麥香原味的「平底」大圓形或大橢圓形pain complet全麥﹑pain noir黑麥（略酸）﹑pain de campagne鄉村麵包（法國有些手作麵包店提供切片秤重零售以供日食享鮮的服務）。

遺憾的是﹐這樣的原味﹐本就不敵台灣偏好的鬆軟口感﹐不敵在台取得壓倒性勝利的（多油加味）精製白麵吐司。後來更因為疫情蔓延引發離職潮導致人力短缺﹐連帶造成上架品項縮減；於是乎﹐對我往往只剩「在地折衷半蓬鬆」也只少量生產旋即完售的「大圓胚芽麵包」﹐以及產量更少的「大圓核桃胚芽麵包」兩者可以蒐購了。

至於乳酪﹐這家超級連鎖賣場堅持多年之後﹐終究改採「自產自銷」以資提高利潤的營收策略﹐用的雖仍是來台開拓市場所引進的品牌名稱﹐卻已非原產﹐亦非原味。好在﹐這等工業化統一量產的乳酪在相近的價位之中﹐較諸他國產品﹐口味與口感依然略勝一籌。

採買之前﹐我先去附近SOGO百貨吃晚飯。餐後﹐走向下樓的手扶梯時﹐看見十幾步前﹐有個體態輕盈﹑衣褲合身﹐背影看來大約二十上下的男子在手扶梯前停下腳步﹑站定﹐然後兩腳併攏﹑雙手前後擺動﹐好像把那裡當成游泳池畔在做跳水的預備動作！

我看著覺得疑惑﹐心想：「這也能跳嗎？」結果﹐那人立正﹑擺手六、七秒左右﹐最後「正常」的踏上滑動中的階梯﹐「正常」的下樓了！

等我自己走到手扶梯前﹐刻意從他剛才的位置﹑角度向前俯視﹐才真切意識到﹐手扶梯就算只是一個樓層高度也已既深且長﹐真跳下去絕無可能一躍到底﹐還比垂直落地難度更高！光是這樣看著﹑想著﹐都覺得心驚腿軟！

這時﹐那人已經走到下個樓層拐過彎﹐而且又一次在手扶梯前站定﹑併攏兩腳﹑擺動雙手！我也從原來的「疑惑」變成「疑懼」﹐想道：「這次真要跳了嗎？他以為自己會『輕功』嗎？」

我最近正在研究李安導演的武俠名作《臥虎藏龍》改編問題﹐剛剛從頭到尾讀過王度廬的三冊原作﹐因而立刻有此聯想。

結果﹐六、七秒之後﹐那人又正常的踏上滑動中的階梯﹐突然給了我一點「受騙的失望」。

接著﹐我也踏上同樓層的手扶梯﹐只落後他四、五階﹐忍不住對著他背後﹐略略提高平時偏低的音量笑著說道：「我還以為你要表演跳水！」

奇妙的是﹐他不僅注意到我在對他說話﹐竟也秒懂這話的前因後果﹑情節重點﹐隨即回過頭來﹐帶者「不好意思」的笑眼﹑語氣﹐答道：「沒有啦！」

我無法確定﹐他有這套連鎖反應﹐是因為果真被我「說中內心的蠢動」﹐抑或於他本無此想﹐偏巧出現「無心的心念相通」罷了？然而﹐對我來說﹐反差未免太大的是﹐他雖然戴著防疫口罩半遮面﹐可露出的眉眼還是看得出來﹐原來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

我有種「受騙×2＋氣憤不平×0.5」的挫折感﹐在心裡嘀咕了一聲：「拜託﹐都是大叔的人了﹐又不是青少年﹐還演這齣，裝可愛！」

之後﹐按照原定行程轉往家樂福﹐可這趟另有一項任務。

因為家裡的洗衣機壞了﹐自動注滿水之後自動停止運轉；一試再試﹐都變成這樣的「自動化泡水機」。

我不曉得這是什麼情況﹐請教社區的機電師傅該怎麼辦？他在正職退休之後才到我們社區「延退」﹐年紀固然不小﹐卻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老高職出身﹐又能與時俱進﹐對新世代的電子產品並不陌生。

他說﹐那就是核心晶片報銷﹐沒得換了﹐去買一台新的吧。

說得也是﹐這台洗衣機﹐是一位派駐台灣變成朋友的法國文教官員任期屆滿離台他就前所贈；他一手我二手﹐兩手合起來已經是十五年左右的高齡產品。別說晶片﹐全機裡裡外外恐怕只剩外接的標準化排水管還能替換吧？

我事先做過功課﹐選好廠牌﹑型號﹐毫不猶豫的走向家電區﹐大略檢視實體展品之後直接指名訂購。看來已有幾年工作經驗的專區女店員摸索著找筆填寫送貨單時﹐忘了我先前已經回答過相同的問題﹐又問了一次﹐而且改用令人害怕的否定句：「你沒有舊機要回收吼？」

我急切的糾正：「有！有！有！」龐然大物﹐沒一起回收﹐怎麼得了！

這時心裡又想﹐到我這年紀﹐她總不會認為這是我的「洗衣機初體驗」吧？禁不住淡淡補了一句：「我沒去河邊洗衣服﹐已經很久了！」

可惜﹐這人毫無反應﹐頭未稍抬﹑口無隻字！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呀！

轉身又想﹐也許她專心在填表格﹐根本沒聽到我說了什麼？又或者﹐她不只聽到﹐還在心裡對我（自以為）的「情境幽默」啐了一句：「你河邊浣衣？我還西子捧心咧！你給我演『穿越劇』啊？過時啦！」但我不相信她能有這麼快速的反應﹐尤其還有這等文化典故的聯想力。

倒是經我這麼一想﹐又突然覺得﹐剛剛那個（年齡比我小很多卻被我意氣用事叫老的）大叔﹐聽我說他在表演跳水﹐假使轉過頭來冷回：「跟你有關嗎？」甚至惡聲狠嗆：「誰要跳了？要死你自己不會去死！」那才大煞風景﹑壞人心情啦！

相反的﹐這人「感到不好意思」的笑眼﹑心虛的辯白﹐其實還比「亂入表演跳水」（未遂）的行為更顯「童心可嘉」﹐更多猶勝「溫柔敦厚」的「純真無邪」﹐讓人不禁為之歡喜！

我就這樣「隨機加戲」（有「對手戲」也有「內心戲」！）﹐給一趟原本只是不得不然的生活瑣事﹑贅事之行﹐加出意外的趣味來了！

同時﹐大概也給隨著年紀日增﹐更常在一成不變的生活中不知不覺﹑日甚一日怠速﹑空轉﹑停運的腦神經網絡﹐一個驚顫﹑重啟﹑火速升溫（小火轉中火）﹑交互放電（有如巨星現身時爆量的手機閃光）﹐如此頓時重返初老的機會吧？

你說﹐乾脆重返青春不是更好？嗐﹐你太不知足﹐加戲加過頭都加成科幻片了！不如宅在家裡對著空氣做白日夢﹐這樣更快﹑更省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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