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徐行】神奇的雞蛋花

THE MERIT TIMES

文／劉克襄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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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克襄

高大又蒼老的緬梔，原本即不易遇見，此棵自是被村人珍視。慈天宮是歸來漢人社會的信仰中心，緬梔老樹在旁，兩相加持，既是小村鎮的精神地標，其傳奇也愈發獨特了。

歸來慈天宮前的緬梔老樹，顛覆了我過往對這種典雅又大氣樹種的想像。而此樹不在郊野，或庭園青翠茂盛，一逕繁華於小鎮熱絡的市集，愈發教人驚奇。

它在廟前佇立已三百多年，據說荷蘭時代即栽種，說不定廟還未坐落時，便在這裡茁壯了。

一大早，我到廟前吃早餐，鄉下小村鎮已然清醒，各個角落都忙碌著。廟的左側好幾攤小吃，素食或肉，陸續都有小小人潮。想要閒聊幾句，老闆彷彿連抬頭都來不及。

廟旁另一端的廣場，蔬果為主的市集逐漸成形，車子進出頻繁。日常的每天早上，忙於農事的兄弟姐妹都是這樣幹勁十足，展現勞動底層的打拚。

時間還沒六點，濛濛黎明下，兩位慈天宮義工，拎著竹掃把走到緬梔老樹下，快速的清掃。四處掉落的緬梔花朵，還有昨晚遺留下來的垃圾，迅速被一掃而空。等天色透亮時，緬梔老樹前變得乾淨許多。很少義工這麼早來服務，可見她們對廟寺的信仰有多麼虔誠，又熱心奉獻。

緬梔即我們平常知道的雞蛋花。東南亞寺廟也常見，因而稱之為廟樹。台灣的廟寺並無此暱稱，但對義工們來說，此棵緬梔合該是廟的一部分，兩者隱隱合一了。

也不知何時，這棵老樹下，還搭蓋了一間中國式廊亭，形成六角柱狀，供鎮民休息。義工離去後，趨向前端詳。以緬梔為型，雕著花朵的亭簷，還懸有一長形石匾，上面刻有「千年萬龍樹」。左右對聯愈加有意思，各寫著「西元一六六二年」、「台灣番花王」。

一六六二年元月，鄭成功擊敗荷蘭駐台灣軍隊，開始統治南台灣，可見此樹年紀。緬梔也稱番花，台灣番花王之名帶點誇示和自負。意味著此棵若非台灣最老，便是最為高大的緬梔了。

以前在台南府城，穿街逛弄，凡庭院處栽種緬梔者，總是特別注意。那大型的肥厚葉子，好像一群虱目魚掛在鹿角形狀的樹上，奇特而雍容。從文獻裡，知道它們是荷蘭時代引進的樹種，凡粗大一點的，我都會聯想到清朝年間。若樹又有點蒼老，心頭更會浮升十七世紀初便生長於此的想像。

可它真是超乎預期的龐然。接近時才發現，最底層的樹身已被周遭的水泥牆圍住，只露出兩棵巨大的分枝。縱使是中段的樹身，依舊長得蒼灰堅毅，挺拔有勁。光是分枝的軀幹便要兩人合抱，都是平常緬梔的三四倍大，遑論是最底層的樹基，恐怕更加寬厚。

以我的經驗，這棵緬梔根本是巨無霸，既古老又巨大，有此番花王的尊稱，當之無愧。再環顧基座之下，多為寬鬆的卵石地面，雨水能夠快速滲入。若無可以自由呼吸的地表，此棵老樹恐難以繼續活絡。

我再繞著樹身巡視，青綠大葉滿滿覆蓋於上，諸多白花點綴其間，愈看愈有魚獲豐收，受到了禮讚的氛圍。

以前偶爾嗅聞緬梔花，知道它有淡香之味。屋簷上還有一些，不免撿拾幾朵湊近鼻緣，直覺老樹的花香似乎更加濃郁。再仔細端詳，花瓣以迴旋覆瓦狀排列，外部乳白，中心和基部鵝黃，委實雅致得宜。

後來沿此間郊野散步，緬梔還種了不少。周遭牆垣、公園等公共空間，也都有緬梔的元素，搭配著此地的物產，諸如牛蒡、豆薯和青蔥等。顯見此樹的身影，早就深植於民間。

難怪郁永河來台，撰述〈台灣竹枝詞〉時便云，「家家一樹倚籬笆」。如今還有一品種紅花緬梔。雜交緬梔下，花色粉紅或濃紅，花瓣較長，但迴旋覆瓦狀排列不明顯，花香味亦輕淡了。

緬梔跟人如此親近，不免多名。清時台灣府知縣孫元衡，便稱此花為三友花，曾作詩詠嘆之：

爭迎春色耐秋寒，

開向人間歲月寬

嫩蕊澹煙籠木筆，

細香清露滴銀盤

繡成翠葉為紋巧，

蒂並叢花當友看

日日呼童階下掃，

濃陰恰覆曲欄杆。

詩意拈出花期，由暮春至秋季可長達半年。嬌嫩的花蕊猶若銀月，帶著露水散發清香，完全呈現緬梔花之形色。古典詩詞描述緬梔，如是精采者，無出其右。既充滿自然生態的觀察內涵，又有跟人和社區親密的互動。

再者，葉脈如魚刺工整排列，又細密如針繡般的精美。而一叢常開出三、四朵，像彼此陪伴的朋友，真名副其實。枝葉扶疏，高約三至九公尺，又剛好與欄杆高度相當，可以倚欄閒賞。以前皆由孩童掃花，如今則有義工，同樣是美麗的人間風景。

高大又蒼老的緬梔，原本即不易遇見，此棵自是被村人珍視。慈天宮是歸來漢人社會的信仰中心，緬梔老樹在旁，兩相加持，既是小村鎮的精神地標，其傳奇也愈發獨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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