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重逢】遇見遠方的光

THE MERIT TIMES

文／歐銀釧 2023-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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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瓊娟．〈易蜩之翼〉圖／吳瓊娟

畫家吳瓊娟在家中作畫圖／吳瓊娟

吳瓊娟．〈欣羨〉圖／吳瓊娟

吳瓊娟．〈紫藤〉圖／吳瓊娟

文／歐銀釧

精研中國義理、生命哲學的曾昭旭教授曾指出：「看吳瓊娟的畫，感覺到很有一種中與西、古與今的交流錯綜、微妙組合，以致產生莫名的感動……」

長達一年多，有空就翻讀藝術家吳瓊娟的畫冊，在她的作品中旅行。

去年冬日在台北畫廊偶遇，初次見面，她說：「我老家在高雄旗津。」好像看見青春時期的時光，我回應：「高雄，早年我在那兒讀小學、國中、高中，還曾經到旗津看海。」

先後去欣賞她的畫作三次，在她源自《詩經》、《莊子》、《易經》的畫作前佇足。展覽現場擺了卡片，歡迎觀者留言，我寫了一段話給她。年初，接到她寄來兩本畫冊，閱讀之中，一頭栽進她富含哲理的畫作世界。

她畫了好多取材自莊子的寓言，感覺她在畫裡尋找心靈安頓。德國詩人荷爾德林說過：「當生命充滿艱辛……，人，詩意的棲居在大地上。」她引用詩句做為二○一六年創作個展主題，畫裡有遠方的房子、植物、昆蟲、鳥，「現代人嚮往如桃花源記裡的烏托邦國度。」

她將研讀《莊子‧齊物論》的心得，畫出〈聽見無聲的天籟〉，並且註釋：「三籟之中，人籟是人為的聲音，地籟是自然風吹的聲音，只有天籟無聲，那要如何能聽得見？天籟需超越比較之心，唯有敞開心懷，放棄主觀的成見，破除分別心，靜心感受這世界，才能真正體會天籟之音。唯有吾喪我才能聽見無聲的天籟。」

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學系教授莊連東評她的畫作：「圖像與古典情境的融合，建構隱然若現的悠遠情境，讓畫幅在隱與顯之間產生內蘊意涵的流動。」

掩卷，我揣想畫家的心。她是有些辛苦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棲居，有著精神家園。

「吳瓊娟，一九六五年出生在高雄市旗津區，國立台灣藝術大學書畫藝術學系學士，國立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國畫創作組碩士，現居於台北。」畫冊上這麼介紹。二○一九年她以「素履之往」為名舉辦畫展，創作理念來自《易經》︰「素履，往，無咎。」象曰：「素履之往，獨行願也。」她強調要提升自己內省及同理、同情之心，並以樸素坦白態度行事。這幅水墨畫上，一隻螞蟻面對眼前的山岩激流。我看得似懂非懂。

今年夏天，她傳來名為《邂逅》的畫作，還附加說明：典自《易經》第四十四卦「姤」卦：「天地相遇，品物咸章」，畫中蒜香藤表達的是不期而遇，初見的緣分。於是，我把書架上許久未讀的《易經》拿出來研究。

盛夏，她約我喝咖啡，我們從中午聊到黃昏，漸漸靠近她的故事。「人生充滿各種意想不到的發展，我在高雄市私立三信高商畢業後，就到銀行擔任櫃台工作。後來為了升等去讀高雄工專電子科（今為國立高雄應用大學），從完全不懂電子，全新摸索，讀到畢業。以為人生就在金融界了，沒想到，有個假日偶然經過高雄市立文化中心，進去看展覽，站在一幅只有黑、白的水墨畫前，看著垂下樹枝的線條，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悸動，淚流不止。那天，買了筆墨回家臨摩。」

過了幾年，名畫家李春祈在文化中心開課，二十一歲的她報名參加水墨研習班。初次交畫時，老師讚美畫得很好。她學了兩期，因工作忙碌未再上課。有一天，在路上巧遇，李老師對她說：「你很有天分，歡迎你來我家學，不收你學費。」因此，她又斷斷續續地學畫。後來李春祈罹癌，二○○二年秋天臨終前仍鼓勵她不要放棄繪畫，「師母把老師遺留下來的用紙、筆送我，囑我繼續畫。」

兩年後，高雄文化中心徵展，她獲選展出八十幅畫作，贏得好評，一位素眛平生的長輩黃美芳女士更是讚美有加，請她到家中教畫。但是她所工作的銀行因金融風暴將被併購，生活起了變化，於是毅然決定退休，舉家北上，住在台北市民生東路的鐵皮屋，帶著孩子去上課，先後在台藝大、師大完成大學和研究所的學業，也曾在台北市建安國小擔任美術教師，輔導學生參加繪畫比賽，多位榮獲第一名。

年底，她邀我到她位於新北市土城的家。進門就看見客廳掛了一幅畫，桐花盛開，蝴蝶飛舞，畫名為「天地之心」，靈感來自《易經》的「地雷復」。彖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她解析：「復，是一種生機勃發的人生轉捩點，每一次再出發皆是生命的新契機。畫裡是我蛻變的心情，蝴蝶的一生歷經卵、幼蟲、蛹、成蟲四個階段，我也是歷經磨練，來到生命的新章節。」

午後，她在屋裡作畫。畫裡有龍、有樹。「《易經》乾卦六爻都提到龍，有潛龍勿用、飛龍在天、見龍在田、亢龍有悔等爻詞。畫了五年多，還在進行中。」書桌上擺著一本筆記，上面是她鑽研的心得和草圖，密密麻麻的文字，閃著智慧的光芒。「近期易經系列，我以十二種季節花卉搭配十二消息卦，演譯宇宙與生命的消長。」

為什麼以植物融合經典？「小時候我家有後院，種了很多植物。有一棵老茉莉沿著花架延伸至屋頂，開得非常茂盛，阿嬤總是會在夏日採茉莉花供佛。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會夢到自己爬上屋頂聞茉莉花香。」

「早年學畫時，李老師家的屋頂種有紫藤。十多年前搬到新北市，我也在自己的房子種一棵紫藤。不知道為什麼，今年我家的紫藤不開花？」可是，畫室裡，好多幅作品都是紫藤成串垂下，宛若蝴蝶飛舞。也許紫藤都跑到水墨畫裡了？

精研中國義理、生命哲學的曾昭旭教授曾指出：「看吳瓊娟的畫，感覺到很有一種中與西、古與今的交流錯綜、微妙組合，以致產生莫名的感動。吳瓊娟正是想藉著她的畫作，邀請觀者來進入她的世界，以引發生命對話的可能罷！」

傍晚，吳瓊娟捧來一個盒子，裡面收藏著她所舉辦各個畫展的觀者留言。上面寫著多國文字，英文、法文、義大利文，她一一翻讀，近百張卡片之中，有我去年寫給她的話語：「謝謝您的畫作，帶我回到青春期的記憶，那時我住在高雄，多次和同學去旗津看海。謝謝您的畫作，讓我回到台中的東海大學，重新溫讀經典。」

冬日，我在十多萬字的書寫與閱讀中，被文字團團圍住。捧讀她的畫冊，臥遊其中，遇見遠方屋子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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