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重逢】簡上仁的田園樂章

THE MERIT TIMES

文／歐銀釧 2023-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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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簡上仁（右）帶著民謠瑰寶陳達上台北演出。圖／簡上仁

1987年簡上仁編著、漢藝色研出版的《心內話》書封。圖／簡上仁

簡上仁常在大自然中吸取創作靈感。圖／簡上仁

1999年在瑞士日內瓦講唱「台灣民謠的生命力」。圖／簡上仁

文／歐銀釧

珍藏著一九八七年簡上仁編著、漢藝色研出版的《心內話》，作者在自序寫道：

「六十首短詩短歌，勾畫出台灣四百年來民間愛情詩歌的輪廓」。帶著這本筆記書到淡水，請他簽名，當他打開這本三十六年前出版的作品，時光被他像音符的簽名召喚而來。

去年夏天在台灣戲曲中心觀賞《親情愛情鄉土情‧簡上仁之歌》演唱會，優雅質樸的樂音至今仍在心中迴盪。在澎湖出生的我，耳邊環繞著他作詞作曲的〈討海人〉：「天未光，就起床，討海的人來出門，出漁港，牽漁網，為著咱的全家人……」

簡上仁一九四八年出生於嘉義大林。「從小，媽媽就哼著搖籃歌：『搖啊搖，搖荖搖……』哄著孩子進入夢鄉，也教我們許多童謠。」他家對面有個南管樂團，曲調隨風飄來，像種子般落在他的心田。

「小時候我是布袋戲迷，常在小學自修課自編自演布袋戲分享同學，大家看得入迷，引來同學追劇。」

彼時，日本影星小林旭飾演俠義之士，常在落日餘暉的海邊歇腳，彈吉他唱歌：美國電影貓王艾維斯抱吉他彈唱搖滾，兩人都風靡無數影迷。於是簡上仁也嚮往吉他彈唱。有天到嘉義上學，路經樂器行，看到一把吉他，標價一百五十元。那時他的零用錢，一個星期才五毛錢。

簡上仁省吃儉用存錢，初二暑假，去印刷廠打工，好不容易存了七十五元。開學後，他再去樂器行看那把吉他，「嗚呼！標價漲到一百六十元。」某天，他靈機一動，邀家境富裕的好友清雄，各出一半，共用那把吉他。「結果他不但一口答應，還支援我半支的錢，一人買一支。」就在貴人清雄的贊助下，簡上仁勤學吉他。

為了學吉他，簡上仁再存了五十元，然後拜訪在中學指導樂隊的吉他高手張老師，他坦誠的說：「我不知道老師的教學費用，我可以學到五十元用完為止嗎？」老師直言：「先學再說。」

學了一陣子後，老師認為簡上仁有天分，免費教學。他日以繼夜勤學吉他，即使騎腳踏車時，握車把的手都邊模擬彈奏，按得手指結繭。三個月後，老師說理論都教完了，技巧部分需要靠自己練習，叮囑：「熟能生巧。」

簡上仁的父親在鳳山開電器行，喜歡彈手風琴唱歌，影響著他對音樂的喜好。

店裡專賣收音機、電唱機和錄音機，都是那年代珍貴的物品。「錄音機對我學吉他彈唱的幫助很大，我常錄下來作為修正，以求進步。」

就讀鳳山高中時，簡上仁成立鏡人合唱團，「我們自我學習土法練鋼的方式，買唱片聽寫樂譜，練四部合唱，不斷累積與成長。」有時還應鳳鳴電台邀請，現場演唱。

就讀逢甲大學期間，他也組團彈唱，但以西洋歌曲為主，也繼續累積知識和技能。大三那年，樂團應邀參加中部大學畢業聯誼舞會，在現場演唱，深受歡迎。當晚從喧鬧狂歡的舞會，回到寂靜的住處，他突然自我省思：「明年就輪到我要畢業了，如果一直唱西洋歌曲，能當飯吃嗎？能唱得比洋人好嗎？剎那間，從小累積的鄉土音樂呼喚著我。於是，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台灣的音樂故鄉。」

畢業後，他在現實與理想中找到平衡點，先考上財政部海關，有穩定工作即利用公餘時間，鑽研台灣音樂文化，進行田野調查工作，並以發揚優質的台灣音樂為終生志業。

一九七七年，簡上仁參加民歌金韻獎，以寄卡帶方式通過初選、複選。主辦單位要他參加現場決選。靦腆的他，不習慣獨唱，想放棄。幸好海關同事買了機票，硬要他到台北決賽。「當天有五位評審。其中之一是音樂家林二先生，當他聽我唱到了第三句『初一早啊，初二早啊，初三睏甲飽……』就站起來，看我演唱約兩分鐘。他好奇現代年輕人還可以用台語創作演唱。」簡上仁就以這首獨具的鄉土曲風、展現年節習俗歡喜景象的〈正月調〉，贏得金韻獎，並成為那年代唯一的台語創作民歌手。

簡上仁回想四十五年前的往事：「那時我還沒學作曲，創作這首歌，是我循著長期從鄉土音樂中感悟出來的養分。」獲獎的肯定，讓他更堅定以維護與發揚台灣音樂為終生職志。

一九八三年簡上仁組成演唱台灣歌謠的「田園樂府」樂團，第一場演出從家鄉大林啟程，別具「從根出發」的意義。從事音樂傳承工作四十餘年，他除了研究、創作，更致力於推展及教育工作，著有《語言聲調與歌曲曲調的互動關係》等書；創作歌曲已逾七百多首，獲得金鼎獎；除了在廣播及電視台主持節目，榮獲金鐘獎，也馬不停蹄四處講唱，足跡跨及台灣與美國、瑞士、紐澳、英法等國，共五百多場；他在各大學開設課程，目前還在國立清華大學、台北藝術大學兼任教授，繼續從事台灣本土音樂人才的培育工作，「承老調傳新聲」，獲得清華大學傑出教學獎；也在各地辦教學活動，教大家用母語寫在地的歌謠。

為了吸取學院系統的音樂理論，他投考師大音樂研究所，並於五十歲時，赴英國雪菲爾大學完成民族音樂博士學位。他努力不懈的毅力和態度就是心靈的長跑。

從嘉義到世界，簡上仁歌曲中的鄉土情和田園夢，「帶著各地人們拾起那曾經散落的田園樂章。」

簡上仁在博士論文《恆春調系列組曲的發展過程》中曾經提到：「現在所唱的〈生蚵仔嫂〉，其實是來自恆春原住民的曲調。隨著時代的變遷，演化出〈台東調〉、〈耕農歌〉、〈三聲無奈〉，最後才是〈生蚵仔嫂〉。」

我在年少時，常聽母親吟唱〈生蚵仔嫂〉，卻不知道這首歌的起源，今天才恍然大悟。

「這是早年，恆春的民謠瑰寶陳達（1906-1981）告訴我的。」說著說著，簡上仁在淡水海風中唱了起來，深埋我心底數十年的謎題，閃著記憶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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