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蔚領
除夕照例是家庭成員團聚的日子,而我家聚會的人數是愈來愈不足了,但最難忘的是我大二那年的除夕。
一樣的圓桌,慣例擺上六副碗筷,但有人缺席了。距離過年僅差四個月,初三休學的弟弟從醫院手術回家第四天,因腦瘤而夭折。
除夕當天,爸媽照例去南門市場買年節應景菜,然後大家忙得團團轉。我心想,弟弟雖死,爸媽並不因此忽略過節氣氛。
晚餐一切就緒,滿桌平日難吃到的佳餚。要開動了,媽舉起筷子,臉突然朝向弟弟平日的座位,剎那起身說:「我再也撐不下去了,你們先吃,我不餓。」逕去廚房,坐在小板凳上嗚嗚低泣起來。媽這一激動,我們全紅了眼。上小五的么妹跟著說:「我好想哥哥。」誰知爸卻硬聲道:「吃飯,吃飯,人死了還有什麼可多想的?父母又不欠他,活人要緊。難得過年好好吃一頓,你們放開肚皮盡量吃,想吃什麼就吃個痛快。」不斷地夾菜到我們碗裡。
素來習慣慢慢喝酒的爸,一改常態,大口大口地灌酒。這一頓飯吃得如鯁在喉,食不知味。草草結束了年夜飯,媽至終未上桌。而當我收拾整理飯桌時,聽到爸在廁所拚命擤鼻涕。
接著初一的放爆竹、擲骰子、玩撲克牌等應景玩樂,也因弟弟不在而從此失卻興致。
爾後除夕加添為弟弟誦經燒紙錢的儀式。若買到什麼珍奇異味烹調時,媽便情不自禁說:「這輩子你弟弟是享受不到了。」家中連弟弟的遺像都不掛,避免傷情。
雖說心頭的創傷可被流逝的歲月遮掩,且除夕已習慣和父母及妹妹婆家一塊兒到大飯店圍爐,又有許多商家推出年菜料理,幾乎不需辛苦勞累上菜場買洗切煮。然每年除夕,我總不自禁地想到那晚淒清的畫面。而弟弟稚嫩的樣貌,因腦瘤致瞎的大眼,及清癯如骷髏的軀骸,永遠迴旋激盪於腦海,天倫之憾成了此生永遠的痛,只是我未曾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