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娘惹式的傳統建築,十九世紀後加入了許多西方元素,以簡潔雅麗為主。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到一個不同的國家,「建築」是我最先感受到的衝擊。有人說:「建築是凝固的音符」,因為它是多項元素組合所成就的美感,它在當地可能數十年、數百年,甚至數千年,它仿若根生,不大容易會有變動。
第一次到京都,搭公車途經一座古樸雋秀的佛寺,我的目光一直流連不已。第一次到西安,看見恢宏巍然的明代鐘樓,舉起相機,對著它連拍了數張照片。第一次到北京,看見盛大綿延的故宮建築群,如畫卷般一點一點地在眼前鋪展開來……這些圖像,無一不是衝擊,一種視覺上的衝擊。
建築,是人類物質文明的遺存,它走過歲月卻悄無聲息,屹立人間卻冷眼旁觀。它不參與世情的悲歡哀樂,也不介入人間的名利浮華。它歷經晴雨,看遍繁麗與蒼涼,知曉冷暖卻不批判。而血肉之軀的我們,不知在這樣的場域輪迴了多少世。
建築,也是我到新加坡的第一個衝擊。在來之前,以為新加坡與香港的市景差不多——繁忙的街道、熙攘的人群、遍地的高樓、狹窄的街巷……但其實是不一樣的。新加坡許多地方的房子並不高,甚至只有兩三層樓,因此常常可以看到廣闊的天空。新加坡的騎樓很美麗,屋與屋的臨界,常是規整的圓拱狀,而地面則嵌著沉穩典雅的花磚,每間屋子看起來小巧,但遠望而去卻有數大之美。然而最早吸引我的,並不是騎樓,而是它迎街的那一面牆,牆面色彩有些是純白的,有些則是飽和度高的彩色,二樓的窗戶都是朝外的對稱設計,精緻而華麗。因此每每路過這樣的屋子,都會停下來多看幾眼。後來查了資料,才知道這就是娘惹式的建築樣貌。
說到「娘惹」這個詞,在台灣是有機會看到或聽到的,比方說在商場常會看到賣「娘惹糕」的店舖,當時我只知道是南洋食物,但都不求甚解,不知道「娘惹」指的究竟是什麼。從中文的語義看,實在看不出所以然。去到新加坡我才知道,「娘惹」指的是馬來人和當地土生華人的後代,更準確地說,這些後代中,男性稱為「峇峇」,女性稱為「娘惹」,但現在已經都泛稱為「娘惹」。最初指的是血統的融合,後又因為馬華族群的相處往來,進一步地推動了文化的碰撞與融合。
現在我們說「文化」,往往覺得特別深奧,特別高大上,認為是高閣殿堂的字眼,可望不可及。但其實有「人」的地方,就會產生文化。文化是街頭巷尾最常民的展現,是與人息息相關的一切事物,舉凡語言、飲食、信仰、生活方式、居住環境等等,都包含在其中。這種種的生活脈絡,從日常周而復始的量變,慢慢地產生精神層次的質變,然後代代相傳,因而形成一地文化。也就是說,若沒有人,形成不了文化;若沒有時間,也形成不了文化。所有文化的成型,需要人與時間的推移。
新加坡這種娘惹式的傳統建築,又因為十九世紀以後受到英國文化的影響,加入了許多西方元素,外觀不再著重豔麗的色澤,牆面上也不再鑲有中國式花磚,而以簡潔雅麗為主。所以現在我在市區看到的房屋,已演化成娘惹與西方混搭的樣貌,不再是嚴格定義的傳統式建築。它們在街邊巷口成群聳立,看得多了,就知道這是此城的尋常。當地建築的這些「尋常」,也讓我一個多月前預訂旅館時,在訂房網站上看到照片,馬上被這樣的外觀吸引,以至於很「外貌協會」的訂了某家位在市中心的旅店。
視覺,是我認識一個地方的首要感官,它是瞬間映入眼簾即投影在腦中的直觀式感受。也因為視覺的傳導太迅速,目光所觸紛繁多變,人們往往陷於走馬看花式的有看沒有到,這個「有看沒有到」,其實是大腦還來不及認知與感受,就瞬間切換到下一個場景。正因如此,讓人留下印象的,總是那些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些與眾不同,可能因為顏色,可能因為形狀,也可能是空間幾何的多元排列。
睽違三年,重新再當一名遊客。我要好好的用眼睛去看這座城,看看這座城不一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