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前年八月，塔利班占領阿富汗，造成人民爭相逃離國家的景象，仍歷歷在目。而今，一年多過去，社會開倒車，特別是婦幼人權遭無情摧殘。儘管婦女和兒童的未來看似無望，卻仍有人決定孤注一擲，找塔利班溝通。她是當年大家紛紛出走，卻選擇留下來的女權運動家塞拉吉……

逆向而行
選擇留下改寫歷史

馬布巴‧塞拉吉（Mahbouba Seraj, 1948-）是全球最知名的女權運動家之一。她出生於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畢業於喀布爾大學。二十六年海外流亡生涯後，她於二○○三年底回到祖國，為阿富汗的婦幼謀福祉。歷經多年的努力，她與工作團隊將女權提升到某個高度，直到前年八月阿富汗政權重回塔利班手裡。

見證恐怖時刻

當時，喀布爾機場上演一齣激情的逃難戲碼。塔利班上一次控制阿富汗是在一九九六年至二○○一年期間，之後美國及其盟友入侵阿富汗，讓阿富汗有機會走向民主。第一次執政期間，阿富汗女性被迫生活在嚴格的規範下，包括沒有受教和就業權，出門要遮蓋全臉，行動嚴重受限。這次捲土重來，阿富汗婦女個個膽戰心驚。一名希望匿名的女作家甚至說，她因塔利班的回歸而「崩潰」。

在多數有辦法的人紛紛出走下，有著美國公民身分的塞拉吉卻選擇留下，與她的同胞一起面對新政局。去年八月，她在塔利班執政一年後寫下這一年來留在阿富汗的觀察心得和籲求，將其刊登在聯合國的新聞網。

文章一開始，她寫下自己從塔利班掌權的那一刻起，就目睹之後所發生的一切：

頭幾個夜晚尤其恐怖。阿富汗陷入混亂，人們四處奔逃，辦公室關閉。努力了二十年的民主，二十四小時後全然崩解，全都發生在我眼前。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阿富汗婦女的遭遇，我們要怎麼辦？八月十五日，阿富汗婦女開始變成「非人」，這一天讓我們明白婦女在阿富汗再也沒有任何權利可言。

一九七八年，塞拉吉被迫離鄉背井。當時，她很年輕，充滿精力，也想留在阿富汗報效國家，但所屬政黨被推翻後，只好被迫流亡。而今，情勢不同。她是阿富汗裔的美國人，但深感此刻不是她離開阿富汗、其姊妹、其所深愛和關心的人的時候。她知道那些人一無所有，但相信自己的存在可以給他們力量。於是，她決定留下，不再當難民。

終其一生，塞拉吉一直想當個見證者。求仁得仁，她也確實見證了阿富汗的大半歷史，看到美麗和災難、成就與毀滅、好壞兩者之間的灰色地帶。她留下來的目的是提醒其國人：現在的慘況也將如歷史裡發生過的每件事一樣，都會過去。

當一無所有後

根據塞拉吉的觀察，現今阿富汗婦女的生命發生大逆轉。當她看到過去二十年與大夥兒一起奮鬥爭取的民主一夕間化為烏有，也意謂著阿富汗婦女對國家的一切付出也消失殆盡。阿富汗婦女，在其見證下，不管先前是以什麼樣式存在，醫師、法官、護士、工程師、企業主或其他角色，但現在什麼都不是了。她們曾經擁有的事物，即便是念中學的最基本權益都被剝奪了。一言以蔽之，塔利班所行所為，扼殺了阿富汗婦女的生存權。

就塞拉吉所知，阿富汗婦女是全世界最足智多謀、最堅強的女性之一，其韌性堅不可摧。即便如此，面對塔利班化整為零的摧殘，一切從頭，談何容易。但塞拉吉認為，就算再難，也要為所當為，不能因為別人不要她們活，就任其擺布，「因為我們確實存在，我們就在這裡」。

除了深信阿富汗境內婦女得靠自己力量站起來，塞拉吉也慶幸尚有許多外援，包括聯合國婦女署支持她在喀布爾創辦婦女中心、阿富汗的女性僑民提供協助、全球各地的女性朋友也伸出援手。

籲女性站起來

塔利班執政以來，阿富汗婦女，不管境內或境外，都因她們所失去的工作及遭摧毀的一切建置而痛苦難當，天天以淚洗面。儘管如此，她們仍努力活著，只為了餵飽家人、持續希望終有一天會雨過天晴。這些，塞拉吉都看在眼裡，因而覺得每個阿富汗婦女都很了不起。

她呼籲外界認真看待阿富汗婦女，別把她們當二等公民。她深感其婦女已遭受太多不公，世人也很清楚，而過去二十年，她們也向世人證明其實力，希望世人能幫助她們再站起來。

塞拉吉也對阿富汗婦女信心喊話：

我們是希望所在，讓阿富汗團結的力量。現在就全心全力的團結在一起，世人會給予我們配得的尊重。這世界有很多時候墮入黑暗深淵，讓人以為太陽不再升起。但，沒有任何事會持之以恆，這是我的信念。我懷抱希望，我也必須如此。我多麼希望有一個更好的阿富汗，一個屬於其人民、我們每個人的阿富汗。

有一天我將不在這個世上，但我對這個世界仍懷抱希望，希望全球勇敢的年輕女性都能傳講我的故事，並養育世世代代跟我一樣，敢仗義執言的女性。

背水一戰
與塔利班正面對話

塔利班占領阿富汗後頒發四十多條法令，否決婦女一些最基本人權，包括不許上學、工作、旅遊，出門要有男性家屬陪同，企圖廢除女性的公眾生活，已嚴重違反人權。塞拉吉留下來，持續支持和保護阿富汗婦女，即因其生存面臨史無前例的挑戰和風險。

去年，國際難民組織頒發「卓越服務獎」給塞拉吉，表彰、肯定她對女權堅定而勇敢的倡議。今年二月，塞拉吉再獲「諾貝爾和平獎提名」的殊榮。

識破對方伎倆

過去一年多來，面對塔利班政權給阿富汗婦女生存權益帶來巨大衝擊，塞拉吉竭盡所為改善阿富汗婦女現況，包括在當地經營機構，為女性爭取權益；不畏壓力，公開談論阿富汗婦女的處境，向外積極尋求國際協助。最近，她又出奇招，提出一個看似充滿爭議的對策：與塔利班合作。她表示，除了找阿富汗新政權當面對談，已無其他選擇；「阿富汗的婦女已經消失了，我們不再存在，也不被看見，不被允許做任何事，哪裡也不能去，讀書、工作，通通不行。」

塞拉吉進一步指出，當初塔利班在與美國前總統川普行政團隊和平協商時，承諾要尊重女權，就是在說謊；他們上台後，對好騙的西方官員又重提那些謊言，當那些官員要求塔利班翻轉那些反女性的規範，他們就端出更多的謊言，採取更嚴厲的規範。

聽聽對方故事

除了女權不彰，阿富汗的經濟和社會也幾近崩解。塞拉吉告知媒體「該是全世界與塔利班合作的時候了」。

塞拉吉目前是阿富汗婦女技能發展中心（Afghan Women Skills Development Center）的執行長，也經營家暴避難所，保護婦女和兒童。過去，即使在阿富汗共和政府時代，女孩和婦女只要逃離家暴她們的父親或丈夫，或搞外遇，常常會遭監禁。她說，塔利班仍期許她繼續照顧婦女，即便這個政權也會監禁她們。

她表示，阿富汗許多精英都跑了，人才流失，也讓阿富汗看不見未來；一年半載的高壓統治，「該是時候聽聽他們（塔利班）的故事了。我們必須達成某種協議。必須要找塔利班談談，如果不坐下當面對談，看看彼此能確切做些什麼，就有人要付出代價，而付出巨大代價的，往往是阿富汗的窮人、婦女和小孩。」

選擇孤注一擲

事實上，塞拉吉也已跟塔利班多次對話了。每次她跟新政權對話，都會跟他們說，「你們把國家當人質，這樣是不行的！你們有多少人，三十萬、四十萬，還是五十萬？但阿富汗有四千萬人，多少女性同胞呢？兩千萬！你們怎麼可以忽略我們？你們到底在對我們做什麼？」她也要對世人說同樣的事，「老天啊，你們怎麼可以允許這種事發生？」

此外，塞拉吉也反對西方對塔利班採取任何制裁的做法。因為最終是人民要承受一切苦果，特別是窮人。

塞拉吉認為世人尚未見識到阿富汗女性的力量。她希望能藉由與塔利班合作，讓他們善用女性資源，達到雙贏，「如果他們這樣做，那我們就沒事。 如果他們不這樣做，只要能保證安全，我的女孩們也還好，每個人都好，那麼我就可以放心了。」

看到阿富汗被美國和西方當做燙手山芋丟給塔利班，塞拉吉難掩憤怒與失望。此刻面對極權暴力，她表示並不害怕塔利班，但也不認為自己很勇敢、想當烈士，只是覺得對人民有責任，「我是阿富汗女性 ，我想留在我的祖國，在他們身邊，與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