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River
賴少謙/台南市成功大學中文系四年級
好久沒吃柚子了。
依稀記得那一天,我從房間蹦跳著跑出來,看向飯桌時忍不住抱怨:「怎麼又是柚子?中秋節都吃兩顆了!」母親苦笑著說:「沒辦法啊,阿媽拿了一大籃,不吃會壞掉。」昏黃的燈光下,母親坐在餐桌的椅子上剝柚子。她用刀劃開厚皮再剝開,看著她纖細且蒼白的手指把柚子上的白色纖維撕下,露出亮澄澄的淡黃色,再輕輕將籽剔下,只剩下一絲一絲的飽滿果肉。我早已忘了那天在餐桌聊了什麼,只記得我們一邊吃著柚子,一邊聊著天。
又過了好幾年,某天媽媽敲著我的房門喊:「兒子,出來吃飯了。」這次的語氣帶點不耐煩,我站起身推開房門,餐桌上有幾顆中秋節剩下的柚子,我坐下來吃飯,說:「我等等要去打球。」「怎麼又要去打球?作業寫完了嗎?昨天不是打過了?每天都去打球,回來那麼累,怎麼有時間念書?」接下來的情景回憶起來有些模糊,大概是我機械式的點頭附和,然後等她把話說完,開始剝柚子。「吃完柚子再去。」我還記得這句話。她剝好的柚子吃起來有些苦,應該是剝柚子時沾到柚子皮的油。
咚、咚,疲憊的身體背著裝滿講義的書包,離學測只剩四個月了,回到家裡只想洗澡睡覺。我丟下書包,走進客廳,母親打開冰箱,拿出剝好的柚子放在桌上,坐在我的對面,我忘了那天在餐桌上說了什麼,但那一年都是固定的話題:學測、指考、選系、選校、補習班……那時,我雖然不知道未來想做什麼,但非常確定自己不想每天在餐桌前跟家人聊天,心裡默默許下:「考到離這裡遠一點的學校吧,遠到不用常回來就好。」
大三那年,是讀大學後第一次回家過中秋,上一次回家是兩個月前。自從離家後,家裡很多地方讓人不習慣,馬桶的琺瑯開始磨損,露出斑駁的顏色,餐廳看起來比以前還要昏暗,蓮蓬頭的水壓也開始變小了……
今年中秋節一樣有柚子,我們家很少烤肉,我也不喜歡吃月餅。微黃的燈泡下放著柚子,這是我對今年中秋節僅有的記憶。晚餐後,母親一樣在餐桌旁剝柚子,好久沒有仔細看她的手,就算從我有記憶以來,吃下肚的柚子大部分都是她剝的。當我抬頭看著她的臉,似乎也不再熟悉,多了幾條沒見過的細痕和皺紋,鬢角也多了幾縷白絲。今年的柚子沾到了柚子皮油,味道有點苦也有點甜,就像成長過程一樣。這次,我們依然一邊吃著柚子,一邊聊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