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時異地，再見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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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慧是法師（佛光山日光寺住持） 2024-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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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慧是法師（佛光山日光寺住持）

回憶

生命向前，走過的點點滴滴，酸甜苦辣，夾雜著輾轉於人我之間的喜怒哀樂，回憶起來五味雜陳。只有透過文字轉換，提升為時空雋永的意符，方能在不同生命的層次裡，傳誦人間的真善美。

認識師父，是在天下文化出版的《傳燈》一書，而第一次見到師父則是在大馬東禪佛教學院。那天午後，只見舞獅隊伍在山門外迎接師父一行人。我遙遙望見師父在眾人簇擁中，對他高大的身影，留下了深刻印象。師父立即展現臨濟禪法，如果再以舞獅迎接就不來道場，從近處看見師父的行事作風低調，從遠處遙見師父主持法會、佛學講座、接見官員，一刻不得閒。

師父有空檔坐下來，立即拿起報紙閱讀，關注當地發生的大小事，顯現他「無處不是度眾因緣」、「無時不是弘法契機」的敏銳與廣大願心，時時處處都在實踐普賢菩薩的願行。彷彿在任何時空中，他都能照見佛法浩瀚的通路，創造因緣、隨順因緣、成就因緣。自那一刻開始，師父就從萬人的身影中走進我的心中。

剛開始我在佛光道場發心參與建設別分院，累積上山的福德因緣。三年後，手握一張推薦函和機票，直奔佛光山求法。抵達佛光山山門時已是半夜。摸黑找男眾佛學院的一個地方入睡。「佛光山，我來了！」那一夜，我期待明天溫煦的曙光。

出家

第二次見到師父，在佛光山大雄寶殿出家剃度典禮。我是班首，隨著引禮法師，去西淨客堂迎請師父，慈悲為新發心出家的人主持剃度典禮。師父手握剃刀，輕輕滑過頭頂之際，我輕聲念著：「誓修一切善，誓斷一切惡，誓度一切眾生。」當下完全被師父的壯大所籠罩攝受，此生有緣蒙您引領出家，我將無怨無悔永遠追隨。

選擇出家，生命於此刻第二次被佛教慈悲願力所啟動。摸著頭頂，我是佛光山的僧人，是星雲大師的弟子，出家人應勤做饒益眾生的事業，那是生生世世激發無邊無際的生命之光。

原來《華嚴經》言「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是一體清淨圓滿。出家之後，親近師父變成日常，無論任何時候看見師父，他手上總有看不完的書籍、徒眾信件、報導文章……手不釋卷、日理萬機的師父，就是一尊活菩薩。

師父教導：「出家人有人教是福報，沒人教是本分，三分師徒，七分道友，猶如青山綠水常在。」青山無言，大小動植物可棲息其中，各行其道，覓食存活；潺潺綠水長流，活水源頭處，必有出處，總能涓涓不息。

學道

那些年男眾學部人員爆滿，新生人員被分配到各單位實習行政寺務。師父慈悲特別成立男眾書記室，讓男眾也能提筆寫文章。師父親自為男眾指導寫作、編輯出書。在文稿編輯上，師父認為好的編輯，不會把文字編放在圖片上，那會直接影響讀者的視覺焦點，而文字的表述也會被減弱。

在男眾書記室兩年時間，完成大量各類佛教書籍閱讀；在出版實習時，擔當完成《佛光山通訊錄》、《第七屆寺廟管理講習會特刊》、《佛光山東方佛教學院開山記錄》等編輯工作，作品至今展示在如來殿宗史館。

第一次到別分院服務，首站是南投清德寺，再輪調到佛光淨土文教基金會，參與海外道場設計，先後計有紐西蘭北島和南島、菲律賓馬尼拉萬年寺、宜興大覺寺第一期工程、揚州鑑真圖書館負責揚州講壇。繞一圈海外佛光道場，再回總本山，師父見我回來，說：「你去都監院做接待，常住的車子、滴水坊、客堂、結緣品，你都可以用。」

我只回答「好」，就到都監院領職。前面十年，都在用心建設佛光淨土；第二個十年，學習見人就寒暄問好。一動一靜之間，實踐一行三昧，人生中最精采和精華的二十年，都在學習吃虧。

吃虧，表面上看似是被別人占了便宜，其實得到的紅利回饋更多。在人生旅程中，漸漸明白，不比較，不計較，收穫更多。如果須被主人鞭打，才願意奔跑的馬匹，一定不會是「千里馬」。了悟修行人的「自覺和自重」比什麼都重要，因為那是「全自動模式」，讓人終生受用無盡。

結緣

開始接待師父的友人，才真實領略到師父的緣結十方，與人為善的廣大心量。「結緣」在佛教是一種方便、平等與接引，也是提攜成就眾生的法門。

師父的人格魅力是累生累世蓄積而來的福報，有人要握手，有人要摸頭，有人要合照，而師父在任何因緣下都能給人希望，都能滿人所願，給的精神不分晝夜，不分性別，不分種族，不分處所。

師父對於來訪的貴賓，必以禮相待。我在佛光山十年的知客接待工作，接待的客人，大陸領導包括：前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炎，前國台辦主任張志軍，各省委書記、省長、各市委書記、市長至區長、鎮長等超過五萬人次。如果一台大巴可坐四十人，至少有一千二百五十台大巴的大陸人士，曾在山上與師父握手、照相、聆聽開示，見證師父結下的因緣之廣。

師父都以讚美的語言，讓彼此的疏離化於無形，如果是東北的貴賓，會說「喜歡念佛，有佛性」；若是來自江浙一帶，會說「有信仰佛教文化的涵養」；海南島的貴賓，會說「是海上與台灣相同的兩顆明珠」。依不同地方的貴賓而給予恰如其分的讚歎，讓人聽了無量歡喜。合照更是師父最吃力的苦活。先來個別照，再來團體照，照片還得在最短時間內沖洗出來，熱騰騰地送到貴賓手上。吃飯宴客，送別揮手，眾生很需要，給予來訪者善因好緣。

師父完全融入《金剛經》的精神，修一切善，離一切相。師父在《星雲大師全集》中把這種待客之道的細節，洋洋灑灑寫下十九項，我幸運地從師父指派接待貴賓的工作裡，領會了他博學、優雅、淡定、從容的待客三昧，何其珍貴！

受用

從認識師父、親近師父，到為師父做貴賓接待，曾得到過師父的肯定。師父站得比我高，遠瞻的格局令我望塵莫及，讓我得以見識到師父廣結善緣的甚深道理。

十年接待賓客，師父從不過問太多細節。他知我懂分寸拿捏，知道什麼應該說，什麼絕口不提。在與貴賓接觸的時空交錯中，師徒兩人心中彷彿總有那一念感應，讓因緣能如行雲流水，自然匯聚而圓滿。

佛館佛光樓工程未完，師父一句「慧是，你接手內裝工程。」我天真地問：「師父，我一個人負責？」師父也爽快回我「是，一個人好做事。」我開始與廠商研議，全棟大樓預訂六個月圖紙設計定稿，四十五天全棟施工。

共計五百位工人分三班次展開施工，午、晚餐用完準備夜宵。每日徒步登十樓巡檢三回，選建材，會廠商，俗稱「熬得住」，佛門謂「修練」，完工後，一單未掛。經過佛光樓的大工程，我看見師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對弟子的完全信任，看見他提攜弟子的寬大心量。

2016年奉命接手管理普賢殿。師父一句「慧是！好好管理。」三十年殿堂的老舊匾額，在我到任第一年隨十六級颱風墜下，師父大筆重題「普賢殿」三個大字。剛到普賢殿上任，第一個春節，殿堂外圍掛上各色平安燈，經一晚黑夜的籠罩，黎明天色破曉，只見旭日緩緩東升，溫煦的陽光，照耀大地，隨著矗立遠處的接引大佛身影，延伸至殿堂明亮如黃金鋪地，成為晨曦中，最美的風景。一早師父坐在車上，巡視全山，關心春節的布置。

在殿堂裡面忙碌的我，像武俠小說的人物，以三步一跳的輕功，從三樓高的殿堂奮不顧身衝到平台。正氣喘如牛，只見師父從車窗內伸出那厚實綿密的手掌說：「慧是！我的眼晴什麼都看不到！」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回了一句：「師父！我們能夠看見您，比什麼都重要！」那一刻的相應，永銘心頭。

師父的車子停留不到十秒鐘便離去。但握過師父大手的掌心餘溫至今猶存，散發著師父慈祥的溫度，師父和藹的容顏，在記憶中清晰如昔。

普賢殿內大小菩薩、屋頂琉璃瓦，逐步修繕完成。師父坐輪椅一路顛簸巡山，我向師父報告，殿堂已修繕完成。師父一句「上不去，看不到」，我了知師父關心的是老菩薩與他一樣「上不去」，於是用盡各種因緣籌備電梯工程，方便有緣人禮拜普賢菩薩，參禪打坐、無我茶禪，一應俱全。

癸卯年元宵月圓日，師父在人間的最後轉身，為佛光修行人立下楷模，所謂「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

師父如是踐行，如是昇華，留下五彩晶瑩圓滿的智慧。雖是人天眼滅，卻已緣結十方，人間道盡心中對您的緬懷；歌詠與文章，說不盡您的慈悲！惟願，未來的時空中，諸佛垂憐眾人祈請，於某個他時異地，驚見方臉男孩，乍聽熟悉揚州口音，吵著剃頭出家，一手煮麵供眾，再現一筆字絕活，那一定就是您，再來人間弘法利生。

（摘自遠見天下、香海文化共同出版《星雲大師的身教與言教──弟子如是說【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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