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憶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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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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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博

從孩提時代開始,端午節總是與吃粽子、賽龍舟、放紙鳶聯繫在一起的。近年對於我而言,又是懷念「阿幸」的重要日子。我會在北國為他燒一把香,供上粽子和水果,遙寄深深的思念。

二○一八年的端午節那天,我身在多倫多吃粽子,上海家人傳來阿幸猝死的噩耗。瞬間,我眼前一片漆黑,大腦如同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人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對著半只粽子發呆,也真真體會到什麼叫味同嚼蠟了。他畢竟才五十多歲啊,也從來沒聽說他患有大病。我向家人追問阿幸的病情,說是兩年前體檢時多項指標超標,尤其是血糖過高。他長年獨居,此次發病如果不是其大姊找不到他而破門進入,根本不知他已病倒在家兩天。醫生最終懷疑他的內臟功能衰竭引起併發症,並且延誤了搶救時間。

算下來,他是我的遠房堂弟,同一個曾祖父。我們兩家近在咫尺,我只比他大半歲,關係猶如親兄弟,就像手背和手心。上小學時,我與他分別在春、秋季班。到了中學就屬同一屆了,但在不同的班。從小到大,我的讀書成績都比他好,但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一名「英雄」,很多地方都比我能幹,屬於Street Smart(街頭智慧)那類人。他有一雙巧手,上到擺弄大小電器,下到修補各類玩具,無所不能。他的膽子也比我大,啥事都衝在我前面,好像他是哥哥,任何時候都在暗中保護著我。

從小過年放鞭炮,只要阿幸在場,十之八九是不會讓我去點火的。有一次我逞能上去點鞭炮,差點兒出了大事,他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化險為夷。事後,他一本正經地教訓我,以後這樣的「粗活」千萬不能碰,在他眼裡我就是一個抓筆桿子的。

大概小學五六年級時,我們一幫熊孩子推著掏陰溝的車子玩,那天阿幸恰好不在,我就逞強掌舵,隨著一聲口令就往前衝。由於後面的幾個人用力過猛,將我逼到圍牆邊,拉著鐵手把的右手被狠狠地撞到水泥牆上,痛得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好像骨頭都碎了,我想這下子這個手可要報廢了。

這時,阿幸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他看了一下我的手,馬上以命令的口吻說必須上醫院。他飛快地跑到我家報信,長兄立即和阿幸一起,推著自行車送我到附近的醫院。經過急救,手是保住了,但手背至今還留下了一寸多長的傷疤。那兩個月裡,阿幸隔天就陪我去醫院換藥,還時常督促我的手不能用力,大事小事都由他代勞。現在想來,還好那天送醫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念初二時,我們班上轉來一個調皮大王,故意找我的茬,有一次還差點兒打起來。誰不知,次日那傢伙就主動來向我道歉,態度十分誠懇,就差跪下了,我也感到納悶。幾天後才知道,是一位同窗悄悄告訴隔壁班的阿幸,是他出面警告了那個傢伙。那時,阿幸早已是「孩子王」了,是有一定「江湖地位」的。後來,我找機會感謝阿幸,他說那個傢伙夠蠢的,也不看看咱倆的名字就差一個字,大有怎麼敢在老子頭上動土的架勢。言語之中,他還埋怨我沒有直接向他求救,我說擔心他鬧出大事,他會意地點了點頭,似乎默認了。說也奇怪,打那次以後,再也沒人敢找我的任何麻煩了……

到了高中時代,比我們低一屆的鄰居小喬又加盟進來,咱們三人成了死黨。後來我考上了大學,阿幸上了技術學校,小喬更是進了名校。那時風華正茂,彼此都忙碌起來了,但一個月也會見上一面,泡泡咖啡館,喝喝小酒,往往是我們兩個大學生碰到人生問題時向阿幸討教,他的社會經驗比我們豐富多了,總是有問必答,不少難題在他那兒都能迎刃而解。

一九九○年底,我也捲到出國潮中。臨行前幾個月,阿幸特地教了我幾招防身術,說是怕我到加拿大吃虧。臨走的前一晚,他特地來給我打包行李,但言語極少。翌日,在送行的人群中,我始終沒有見到他的身影。我心裡清楚,他是經受不住分別的痛苦。

之後,我與阿幸似乎失聯了,那時通訊不發達,更沒微信。即使我回上海探親,也沒能見到他。由於房屋拆遷搬入新居,兩家住得也沒以前那麼近了。一直大約到世紀之交那一年,我才有機會與阿幸重逢。那天,我在附近餐館請他吃飯,看得出來,他似乎處於人生的低谷,我問他有無打算去加拿大發展,因為他讀的是房屋維修專業,這樣的手藝人在國外不愁生存。他說自己不懂英文等等理由,講了半天,原來是不想給我帶來負擔,便婉言拒絕了。我內心明白,他從小到大都不會輕易求人辦事,只好作罷。

最後一次與阿幸見面,是在二○一六年底,我回北京參加文學會議。途徑上海時,我約他在西區的一家餐館見面。他依舊與前幾次一樣,騎著破舊的電動車而來,不同的是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說是最近跳槽到一家較大的物業管理公司,還是做修修補補的老本行,但工作環境和待遇都不錯。見他高興的樣子,我趁機勸他找一個伴兒,他笑嘻嘻地說一切看緣分,臉上的一對小酒窩還是那樣的迷人。

席間,他還問我最近與小喬有無聯絡,我說常通電話。小喬在加拿大獲得博士學位後,全家又移民到美國去了,我們也甚少見面。我當場提議,近年咱們好好安排一下,爭取三個人在上海見面,重溫昔日友情,他說我們在國外都比較忙,就當作美好的願望吧。

晚餐吃到一大半,他突然想起要緊的事,說怕忘了,馬上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大牛皮紙信封遞給我。我打開一看,原來是有關我最近十多年的剪報,包括書訊、影訊、簽名售書會的新聞、別人評論我作品的文章,還有我發的短文,有的是整版的,有的是半版的,也有的是豆腐塊大小的。

說實話,如今網絡時代我大多數在電腦上看到自己的文章,鮮有紙媒寄樣報,此刻一睹倍感親切,沒料到他是如此默默地關注我,為人粗獷中藏著細膩,我感激的淚水在眼眶內不停地打轉,一味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連連說感謝,他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臨走時,他執意要搶著買單,但我比他快了半步。他說不能老是由我請客,目前他的經濟狀況有所好轉,下次一定由他買單。這可是好徵兆啊,我內心為他感到高興,立即點頭答應……

阿幸,你那次可真的食言了!我日盼夜盼你買單,換來的卻是驚天的噩耗。你也太不近人情了,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如今五年過去了,我仍無法接受你遠行的事實,你的音容笑貌宛在我心中。我與小喬通電話時,還會常常念叨起你,咱們下輩子還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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