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雜談】窈窕其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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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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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南鵲

清末林紓以著譯名家,呂美蓀自述閱覽林譯「各種小說,慕其譯述馴雅,語歛之曰:『窈窕其筆,必風雅其人。』」呂美蓀與兩位手足並稱「淮南三呂」,於文藝創作外,亦致力於女學,如今聲名最顯的,當屬三姐妹排行最末的呂碧城;「歛之」即天津《大公報》主編英歛之。

據說,英歛之資助呂美蓀至北京與林紓見面;換成在現代,大概可稱作「追星」。至於結果是圓傾慕於初會,抑或不如寄遙思於鴻文,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貿然將文筆等同於執筆者風華,難免一場美麗的誤會。胡適的祕書胡頌平聽胡先生晚年提起王國維外貌,說是「人很醜,小辮子,樣子真難看,但光讀他的詩詞,以為他是個風流才子呢!」

這並非要走向另一極端,把飽滿的人壓扁剩下皮相。或美或醜的皮囊誠然是人存於世再實際不過的憑證,既為思惟感知的主體,亦為觸發思維感知的客體。然而,一時一地口傳筆摹的思想、情感,以及由修養發散於內、歷練打磨於外的萬千姿態,也實實在在構成了人何以為獨特個體。

無須持單一面向否定其餘,或者拿單一想像框限所有面向。留著小辮子、樣貌醜陋,是王國維;胡適先生譽為「近代……學問最博而方法最縝密」,還是王國維。

即從詩詞而論,王國維也不會僅只倜儻才子形象。〈偶成〉二首之一開頭便直言:「我身即我敵,外物非所虞。」〈題梅花畫箑〉則於昏昏塵世作驚夢語:「夢中恐怖諸天墮,眼底塵埃百斛強。」如此詩句,由情思所繫的皮囊反思生命實存的狀態,其惶惑驚擾處,雖非出以「火宅」一類方便妙喻,仍可視為於顛倒夢想裡苦苦尋求自解。

由「窈窕其筆」角度回頭看林紓,也別有可談。今人提及林紓,最直接的反應是翻譯大家。林紓的同代人對他的理解全面得多,但在東西方激烈碰撞的年代,林紓以譯作溝通中外,特別是本人竟不諳外文,「譯者」身分自然大受矚目。除了呂美蓀追慕其人譯筆窈窕,康有為也將嚴復、林紓並舉,讚歎「譯才並世屬嚴林」。

然而在林紓眼中,真正的名山事業,恐怕不在據學者統計共達一百八十餘部的譯著,而在有法有度的古文。據錢鍾書〈林紓的翻譯〉一文,與嚴、林相熟的李宣龔透露,康有為的讚語兩面不討好。嚴復看不慣林紓不通外文而執譯筆,甚至說出「羞與為伍」的重話;林紓則批評康有為的論斷未能以古文為重,反倒「捨本逐末」,著眼翻譯小說。

林紓寄望第四子林琮能繼執古文之筆,延續文章氣運。不僅令其依題寫作,還會親自批改,更於友朋間傳閱,為其延譽。這在今日臉書時代,就是點讚、留言,外加分享了。

在結集出版的二十三通與林琮家書中,也處處可見慈父提點閱讀、寫作古文的方法。比如,文思湧現時「即須下筆直書,書後再改。若遲留不即署稿,神情立時走失;再尋索,意思便差得多矣」。很讓人想起張載說的,讀書應勤作筆記,「心中苟有所開,即便劄記,不思則還塞之矣。」

一九二四年十月八日,林紓過世前幾日,以手指在林琮掌中描摹對古文前景的信心,和對愛子的期許:「古文萬無滅亡之理,其勿怠爾修。」我想像一位老父親於人生最末,皮囊衰朽已至言語艱難的時刻,猶帶幾分擇善,幾分迂頑;窈窕其筆,殷殷其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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