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遲遲】一座塔,一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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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葉含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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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善塔與大善塔鏤空壼門 圖/葉含氤
大善塔與大善塔鏤空壼門 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在紹興,我住在倉橋直街上的一家旅館,那是一個歷史街區。從旅館出來,往右走,是座大公園,名為城市廣場。我到公車站或地鐵站都會路過這座大公園。

公園是新建成的,青草綿延如茵,花樹枝繁葉茂,還有乾淨的椅子,整潔的小徑,整體來說光燦新穎。但公園一角,靠近馬路處卻有一座佛塔,細細瘦瘦的,很舊很舊,是頗有年代的古塔。

第一天走過時,很意外,因為在現代化的通衢大道旁,矗立著這樣一座塔,像個遺老似的不合時宜,我走向前,想知道這塔為什麼會在此地?又是什麼年代建成的?但環顧三匝,旁邊只有立著簡單的石碑,書:「大善塔」,以及一則三言兩語的簡介,說這塔是五代時一位女子未婚先歿,用妝奩許願所建造。

這是磚木混合的七層樓閣式古塔,六邊形的塔體,每一邊都被木柵欄鎖著,門上端有壼門曲線,這是佛教建築中門的型制,也是一種鏤空的裝飾方式。我想像著,塔旁應該還有座寺廟,只是歲月遷延,獨遺留這伶仃的塔。

那幾日,只要路過這裡,都會走近繞幾圈,看幾眼。總覺得它應該還有故事的,可惜我知識淺薄,周邊訊息又太少。

這是我在紹興,一個問號,也是一個不明所以的遺憾。

回台北後,日子一如既往,讀書工作,周而復始。有一日讀作家車前子的書,提到明朝的張岱是紹興人,也不知哪來的靈光,正巧架上有張岱的詩文集,就找來讀。東一頁,西一頁,零零散散,沒有系統地亂翻,突然翻開一頁,篇名是〈修大善塔碑〉。

這是我心中的那座大善塔嗎?詳看敘述,還真是呢!確認的瞬間,如雷電轟鳴,渾身起了疙瘩,又若神啟,似是引導著我從一條線,尋溯到另一條線,於是這篇原本淹沒在書海裡的短文,一字一句地在我眼前細說舊事。

張岱用優美的駢文,言敘這塔始建成時,正逢五代梁武帝捨身之時,而到張岱撰寫碑文的清初,已歷一千一百八十年。這千年間,佛塔焚毀多次,也重修多次。到清初時,佛塔又已敗破。張岱說,此時僧人只能蝸居穴中,坐在雜草叢生之處,每日都為討取十方布施而憂心。如此衣食皆虞,怎能宣揚佛法?於是委請萬休法師主事重造,當地居民不論男女也都發願解囊,願再造佛塔凌雲之勢,再睹佛法與日月同光。

張岱在佛塔重建時,年已耄耋,但他為修塔籌資謀畫,四方奔走,佛塔建成之後,又寫了〈修大善塔碑〉為志。若不是張岱的文字,我難窺其一二。

以前讀張岱,印象最深的是〈西湖七月半〉,其中有四個字我很喜歡——素瓷靜遞。這四個字,落筆即是一幅畫,只能意會,若多事強解,則破壞了幽靜的美感。明末,江南才子才女輩出,張岱是其一。張岱生在簪纓之家,前半生是標準的紈褲子弟。但紈褲雖紈褲,他腹有詩書,無奈屢屢應試不第,其實歷史上這樣的讀書人挺多的。他有述史的家學,內心更有為明朝秉筆寫史的大志,這給予他在國破家亡之後,活下去的勇氣。

張岱寫〈修大善塔碑〉時已是八十八歲,寫完這篇文章後不久即過世。我不知道他晚年的心念,但可以推測的是,宗教也許是他心靈的歸依。

張岱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佛教徒,只是母親信佛,長年在母親身旁耳濡目染,受了些影響。他雖不篤信,但他素日還是會禮佛、上香與布施,甚至愛逛寺廟,舉凡杭州、紹興、寧波、南京諸多佛寺,都留下他遊覽的足跡。明朝亡後,他剃髮隱居在山間寺院,晚年則在紹興山裡蓋一座小庵,請僧人為他祈佛。此外,他的回憶錄《陶庵夢憶》也提到:他的一生,繁華靡麗不過就是轉眼間,這些追憶的往事,就攤在佛前一樁樁地懺悔吧。

張岱用文字,記錄了明朝興衰,記錄了大善塔的更迭,也記錄了他生命情感的明明滅滅。我不免思想,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推著我去紹興,推著去看這座張岱所說「佑東南半壁天」的佛塔。

紹興,原本只是我心裡一線微弱的光,一個漫漶模糊的輪廓,但此刻忽地明亮清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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