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徐行】幼鳥學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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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克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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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克襄

沿著萬芳社區人行道往山上走,忽地聽到頭上有窸窣的小鳥叫聲,類似綠繡眼,但音調微弱無力。

多年的野外經驗,我知道有些異樣,當下敏感地抬頭搜巡。隨即在隱密的樹叢裡,看到一隻類似樹鷚的大鳥。羽色有點深橄欖綠又略顯暗褐,難以判斷種類,但從嘴喙略顯暗白,一看即知是幼鳥。

牠並未因我的發現而離開,只是小跳一步,移動到另一根枝頭。繼續不安地觀望,繼續發出剛剛的細小叫聲,似乎在等待什麼。

我隨即知道了牠正在做何事。果然,沒消幾分鐘,我的背後有其他鳥叫聲發出,那是紅嘴黑鵯成鳥慣性的尖銳呼應聲,我們常在野外聽到。若沒猜錯,眼前這隻幼鳥也是。

看來是牠的父母回來了。牠佇立枝頭,合該是在等待成鳥。一般淺山森林的鳥類,幼鳥剛剛離巢時,往往會在樹枝或者相關的隱密位置,等待成鳥帶食物回來。牠們從一根枝頭,換到另一根,一邊學習飛行。紅嘴黑鵯一胎往往有三四隻,我無法判斷,牠是否還有同胎的幼鳥棲息於附近。

旋即,我背後的成鳥飛到眼前的枝頭附近,嘴裡銜著小蟲,幼鳥跳過去,張開大嘴索取。幼鳥吞噬後,成鳥跳到另一根枝頭,觀察一陣後再離開。這樣離巢階段的養成,往往會有一段時日。幼鳥在不斷餵食中,飛行技巧會慢慢嫻熟,直到獨立自主。

兩個月前,某一夏初正午,我也遇到類似的情況,但較為離奇。

我和友人走到竹山李勇廟,在廟前一排商家的騎樓下休息。或許是缺乏遊客,整排商家都歇業,鐵門都未開啟,騎樓因而略顯荒涼,我們若未經過,應該也不會有人佇足。此時,忽聞頭上有鳥叫聲。

我們循鳥聲方向望去,頭上方出現了一個鳥巢,乍看不像家燕的修築樣式。巢裡面是空的,但巢外有隻烏黑的幼鳥,剛剛發聲的便是牠。我們正在狐疑時,一隻紅嘴黑鵯成鳥飛進騎樓,停棲於兩公尺外的鐵架上。我們隨即明白,眼前是怎樣的狀態。幼鳥正在離巢,成鳥在旁邊關注著。我們甚感驚訝,幾乎伸手可觸及的巢,居然是紅嘴黑鵯修築的。

家燕在騎樓的巢材,往往是泥土和細小的草桿、茅穗黏合而成。不僅堅固,還年年增厚,有的重覆使用一二十年都沒問題。紅嘴黑鵯的以樹枝為主,編織出一個碗狀樣,不若家燕的牢固,但明顯比白頭翁的精緻,只是以前看到的,多半在樹林裡,此回居然在騎樓下,大大顛覆想像。或許鄉下偏遠村鎮,對紅嘴黑鵯來說,任何地點都是接近樹林的環境。

這隻離開巢位的幼鳥,緊抓旁邊的枝桿,一直對著佇立於旁邊鐵桿上的成鳥鳴叫,好像在求救;成鳥未銜咬食物,也一直裹足不前,應該是在測試幼鳥的離巢狀況吧。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一個巢少說有三四隻,其它幼鳥呢?

我隨即朝周遭屋簷檢視,並未看到其他離巢的幼鳥,但低頭搜巡,赫見一隻蹲伏在屋前的一角。不,還有另外一隻,在更遠的騎樓。牠們似乎離巢沒多久,飛行能力不夠。旁邊又無馬上可以落腳的林木,因而半途便降落下來。只有這一隻,仍在巢區邊緣掙扎。如果牠試飛,恐怕會跟其他兄弟一樣摔落到地面。

此時真要檢討成鳥了,周遭明明都有樹林圍繞,何以選擇這排商家的騎樓。離巢即某一階段的畢業,接下是另一個課程的挑戰。但離巢時,周遭無可停棲之木,對幼鳥而言,真是不好的學區。

我繼續環顧周遭,不見任何貓狗的蹤影,因而並未採取任何行動。友人看著卻驚恐萬分,一直問我這時該怎麼辨。我隨即告知,依過去經驗,都是盡量不干擾,交由成鳥處置。

幼鳥掉到地面是否就毫無存活機會。大家或許憂心,可我依自己的經驗判斷,這是離巢必然得面對的考驗。幼鳥離巢時,不可能平順飛出。羽翼未豐,展翅力弱下,只能短距離飛行。如果無樹林在旁,幼鳥往往難以一次,飛到另一棵可停棲的樹枝上。

我在旁邊安慰友人,這樣的離巢狀態下,掉落到地面幾乎是可以想像的。但我們不用急,只要沒有立即的威脅,成鳥應該會想辨法,在不斷餵食下,讓牠們有時間恢復體力,再展翅試試,看看是否有能力飛上一處類似枝頭的高點。只要飛得上去,有此一落腳位置,幼鳥應該安全無虞,繼續下一階段的成長。

反過來說,幼鳥掉落到地面,何嘗不是考驗。雖說殘忍,但這就是自然的物競天擇。我們無法扮演上帝的角色,也難以扮演。

才這麼想著,原本站在鳥巢旁的幼鳥也離巢了,牠勇敢的飛出去。但牠不像另外的兩隻,落在陰涼的騎樓下,而是落在光天化日的柏油路面。

夏天的太陽非常毒辣,我們站在外頭,不消五分鐘都可能中暑,何況是一隻未經世事的幼鳥。這隻幼鳥看來不像其他兩隻,還有喘息,等待飛到枝頭的機會。如果無人伸手援助,兩三小時後,想必會燜死;等隔天,或許就會被晒成乾屍。

友人不忍了,衝出去,捧起牠,重新帶回到騎樓,安置在一處可停棲的牆角。幼鳥隨即緊捉著一個可攀棲的位置。成鳥繼續在不遠的電線桿觀望。我們離去時,大致是這樣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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