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系列 汽車養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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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雲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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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美國西來寺山門。 圖/資料照片
徒眾開車,大師坐副駕駛座與大眾揮手致意。圖/資料照片
文/星雲大師

不過,嚴重的問題來了,因為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車子才開到東勢,距離台中還有一個多小時,人家請我們吃晚飯,哪能十點多鐘才到?那時也沒有電話可以聯絡,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外面雖有美好的大自然風光,行走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還好就在十點多鐘,終於抵達了佛教會館。我想住持妙然法師和大眾,內心必然非常不高興,因為我們這一路耽誤了約好的時間;他們請吃飯,結果客人到十點鐘都還不到,你們的安全,我們準備的飯食……,種種的不如法,真是感到慚愧。連想要道歉,都不知道如何說出內心的歉意。雖然承蒙佛教會館念在慈惠法師幫他們多次翻譯的情誼不予計較,但還是覺得有所愧疚,此後,也就不敢和他們再有所要求、再有所來往了。

而我們的這一部新車,這時就將它定名為「老爺車」了。經過這許多事才知道,它的功能不像其它車輛有那許多性能,也才曉得九人座的小汽車,不可以把它改造成二十六人座的車。

日後,我們常在高雄、宜蘭之間,來來去去,這一部車子,還是為我們解決了許多交通上的困難,立下多少南來北往的功勞,尤其佛光山和高雄壽山寺之間的聯繫,每天都是靠這部車子來來往往。 時間一晃,十年也過去了,這十年的行駛,幾乎都是長途,計算它的里程數,應該都在二十多萬公里以上,可以說為我們立下了多少驚人的汗馬功勞。其實,也該計畫讓它退休了,只是我們還有一些行程,南北往來仍然需要它給予大家方便。

例如有一次,我應邀到基隆愛三路去布教弘法,當時我常運用集體的方式傳道,有唱歌、有幻燈、有紙戲、有講演、有表演等,在那個電視還不普及,沒有什麼有意義的活動的時代,我們弘法的方式,可以說非常受聽眾的歡迎。

可是那一次,車子忽然在坪林抛錨,司機下車檢查後表示,暫時不容易修好,需要費一段時間。我一生從不遲到、退票,於是就選擇搭乘其它交通工具前往,但還是趕不及,在演講開始後的一小時才到現場。我和大家見面,說明理由並且道歉;但聽眾們並沒有原諒的樣子,我想這也是當然的結果,因此也沒有想到怪車子不好。人都會生病了,車子拋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怪我們,車子沒有給它適當的使用。

車卡壕溝 山路演驚魂記

還有一次印象中最危險的事情,是應頭份廣修佛院,我一名學生真悟法師的請託,要佛光山替他們做一堂佛事。

記得行駛到苗栗後龍,一個靠山腰的地方,道路彎彎曲曲,車行一半,司機高諒玉把車子暫停在路邊上,大概是要到後座拿工具。我們佛光山的接班人心平法師,那時候也剛學會開車,不過還沒考取駕駛執照,他看到車子停在旁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坐上駕駛座,一踩油門,車子就衝了出去。實在說,在那彎曲的公路上,就是好的車子,也不能這麼快速,何況是我們這部改裝過的車子。

那速度之快,好像一百公里以上,使得車裡的衣服、報紙……,都從窗口飛出去。在高山嶺上行駛,數百公尺下耕種的農民看到我們,大概心想,人怎麼會從車子裡一個一個跳出來?

高諒玉在車後一看,危險,趕快鑽向前,握住方向盤,轉撞山邊,防止車子掉到數百公尺的山下而車毀人亡,撞山還稍微有一點存活的希望。其實,撞山也是嚴重,因為車速太快,撞擊力不小。

幸好我們一車的人,真是命不該絕。那條路段剛巧遇到煉油廠要裝油管,挖了一條壕溝,車子正好卡到壕溝裡,沒有直接撞到山壁,大家鬆了一口氣,才感到揀回一條命。

說時遲,那時快,有十多部的大遊覽巴士,從我們旁邊飛速通過。我心裡想,就差這麼一分鐘,假如車子還在快速蛇行,即使沒有和遊覽車相撞,還是會有嚴重的事故發生。大家驚嚇之餘,還不忘記說,好在有這一條水溝救命,不然只有打電話回高雄壽山寺,叫他們寫牌位,設靈堂,準備念經超度了。

那麼,卡在壕溝裡的車子,要怎麼處理善後呢?此時,見到有一部大卡車過來,就請他幫我們將老爺車從油罐溝裡拉上來。那位司機很好心,用不止十公分粗的大麻繩,協助將車子吊上來,可惜繩子都斷了,還是吊不上來。他說沒辦法了,又責怪我們說:「你們的車子應該靠右走的,怎麼會跑到左邊來撞山呢?」

對於他的質問,我們沒有人敢開口回答。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有一部石油公司的油罐車經過,就拜託他幫我們拉這個車子。這輛油罐車上有鐵鍊,這拉力就不是麻繩可比的,而且油罐車的帶動力很強大,一下子就將我們一、二十噸的老爺車拉上來了。

我們原本以為車子一定損壞了,趕不到目的地去為人做法會,但是很奇妙的,車子一點損傷都沒有,還是照常可以開行。大家飽受這一次驚嚇之後,如驚弓之鳥,在車內都不敢講話,高諒玉司機還是正常的把我們載到頭份。

感恩老車 讓它休息養老

這一部車子不只有過這樣的危險事蹟,其他事故,如這老爺車曾掉到水田裡,我們從水稻田裡把車拉起來;衝了到樹林裡,我們從樹林裡又把它拖回來;驚險的場次,不只一、二十次,可以說,我們為這部老爺車救命,救了不止一二十次。實在說,不能用它做長途使用了,想想一部九人座的小車,改成二十六人座的中巴,頭重腳輕,怎麼會不搖晃呢?

它帶我們搖搖晃晃走過多少的行路,如:橫貫公路、蘇花公路、南迴公路……,至少也有十多年的時間。後來實在太老了,無法再繼續行駛,弟子說,有人要出兩萬塊來買這部車子,我說不可,這部車子和我們患難相處,十多年來,生死與共,以兩萬塊錢賣出,這是不可以的。但車子已經不能行駛了,你不把它賣了,能做什麼呢?有人問。我說:「把它放到一個什麼地方,讓它休息養老吧,不要賣。」

主要是感恩老爺車與我們同甘共苦,多少次的驚險患難,實在說,它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有生住異滅,也有老病死生,現在退休了,當然要給它養老,我就想到放在山門口,給它一個好的光彩。

等它更老朽,將鐵皮、輪胎、玻璃,都埋葬在本山的一角之地,不讓它流失到山外去。在佛光山的這塊土地上,我們要讓它永遠和我們共同長存。

我對汽車退休的愛心,或者對世間萬物,也都是如此。「汽車養老」的故事,就這樣在佛光山傳為美談多年。

民國五十年代以來,社會進步,大家慢慢的都有了車子。為了大家有車子,公路要重修,橋梁要重做,路邊的水溝也要重整,路樹要重種。汽車的油料、加油站,要不斷增加;汽車的零件,不斷要有許多下游的工廠,在路邊供應;司機的考取,世界汽油的生產價碼,停車場停車的位置……,一部汽車牽連了許多的因緣關係。

僧侶乘車 遭人誤解批評

所以,現在一個四口之家的小家庭,擁有一部汽車,汽車的養護費用很高,四個人的生活費都不夠養它。它要修繕,它要繳稅,它要汽油,它要司機,很多很多的保養,所以養一部車子,比養幾個兒女還要困難。現在的汽車之多,可見得能負擔養車子的人也增加了,這個社會是進步的,但是責任和苦難也增加了。

因為「汽車養老」的事件,順此一談,我與汽車的因緣。我曾在《百年佛緣》寫過〈我的交通工具〉,在此就不談了,以下只談我與汽車的關係吧。

那時候,台灣還沒有進步到像現今的公路,總是車水馬龍的狀況。我記得當時,佛教人士有人見到佛光山有汽車,他們也跟進買了小轎車,就有人批評,認為坐汽車是豪華的待遇,一個寺院僧侶應該過清貧的生活,怎麼可以開汽車呢?這是很不應該的事情。

像有一次,晚上七點鐘我在國父紀念館講演,早上從高雄出發,我通常會在晚上六點半就抵達,讓大家放心,下車時,聽到旁邊的路人說:「和尚還乘汽車!?」我覺得真可憐,和尚連坐汽車的權利都沒有,難道你要叫我從高雄走路到台北國父紀念館來講演?這一條路,至少三百五十公里,不走一個星期也不能到達啊,想到佛教因為社會人士的不了解,就這麼被踐踏、批評,不禁慨嘆。但這也要怪我們,沒有發心出來弘法,使社會不了解宗教師的價值和意義。

那一部老爺車退休了以後,大家怕危險,建議還是不要用大車子,就買一部裕隆的小車子,比較安全。主要也是大車子的司機也不容易找,小汽車駕駛的人比較多,因此,我也鼓勵心定、依照去考汽車駕駛執照。

發憤圖強 要考駕駛執照

當時一些年輕的人開車,心情都很容易煩躁,常常會鬧情緒,有時開到半路就罷工不開。一九六七年,佛光山開山了,高雄和佛光山之間的路程,有四十公里長,我們經常要來回辦事、聯絡,但這一條路面不好行駛,很少有車輛通行,這許多鬧情緒的年輕徒眾,一生氣就不肯開車,用現在的話,叫「放鴿子」。我也有給徒弟放鴿子的經驗,所以對於開車的徒眾,我都會忍耐,讓他們幾分,免得他們情緒不好,把我在路上放鴿子,況且汽車停路旁也很不好看。

有過這樣的經驗,自己就想應該要發憤圖強,去考駕駛執照,免得再被放鴿子。我到了高雄監理所,工作人員就問:「你有畢業證書嗎?」

我說:「什麼畢業證書?」

他說:「你要駕駛,至少要有初中以上的程度,才能認識路名,認識交通號誌。」

我一聽,就說:「我沒有讀過學校,沒有畢業證書。」

他說:「那麼你的報考名單我們就不能接受。」

想起來慚愧,我那時候,已經做了壽山佛學院的院長,就因為沒有畢業證書,連考取一個汽車駕駛的資格都沒有。後來,我就拿了著作《釋迦牟尼佛傳》去監理所找辦事人員,我說:「你看這書都是我寫的,我怎麼不識字呢?」

監理所的人員就說:「你在路上行駛,汽車出了問題,警察叫住你、攔住你,他是要看你的駕駛執照,不是要看你的《釋迦牟尼佛傳》,不要看你的書啊!」他還是不准我報名。

後來我就打消考駕照的念頭,到現在也沒有過一張駕駛執照。我雖然沒有考駕駛執照的資格,還是跟辦事人員說:「考駕駛執照,總要練習開車。」

他說:「學習開車有一個規矩,旁邊須坐一位有駕駛執照的司機,才能可以學習;但是這也不行,你必須要取得學習執照的資格,才可以開車。」

權充駕駛 帶訪巡山結緣

我知道自己連學習執照的資格也不容易取得,不過有時候徒弟還是鼓勵我:「師父,你來開吧!」所以偶爾我也會開一小段路,當然這是違規的,我就開一下,意思意思就算了。

記得有一次,不知道哪一個徒弟開了一部凱迪拉克的車子來,從嘉義就鼓勵我:「師父,您來開吧!」那時候剛有高速公路,我想高速公路也有一定的交通規則,我只要走在線上,應該不是問題。

好吧,就來開。當時高速公路的限速九十公里,時速七十公里,我也按照九十公里的速度開車,但是後面的來車,時速都在一百公里以上,在背後不斷的向我按喇叭,嫌我開得太慢。我勉強從嘉義開到高雄後,很怕再聽到後面來車按喇叭的聲音,從此在台灣再也不開車了。

到了美國,我住在西來寺不遠地方山下的一間house裡面,台灣也會有一些有名望的人來訪,談過話以後,他總希望能參觀西來寺,或者到西來寺吃飯,路程不遠,頂多一分鐘就到了,於是我都充當司機載他們,行經徒弟排班的隊伍,我想是自己人,應該也不算違規。嘉賓們見到我替他們開車,都感到訝異,跟我說:「大師您也會開車!?」

我說:「你以後可以說,星雲某人做過你的駕駛。」大家聽了,哈哈大笑。這樣的次數很多,我結緣也不少。

後來想想,這樣是違法、違規的,還是不應該有的行為,所以近幾十年來,我再也沒有摸過方向盤;我雖坐汽車,但是與駕駛絕緣,這也是我人生中的一段趣談,在這裡寫出來,博大家一笑。

可以說,從汽車養老,到我後來跟駕駛絕緣,這一段因緣,也是我一生的紀念之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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