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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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敖古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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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敖古仁

年幼時,可能我們都有偷翻媽媽的梳妝台,或是化妝箱的經驗。好像每位媽媽鏡台的抽屜裡總會有那麼一兩支,金屬管,子彈型的口紅。用剩的一截,可以旋出或縮進套筒,可塗可畫,還能寫,直直就是不用花錢的玩具。

男童如我,可能就那麼瞎玩一陣子,等到上小學,有了更多更好玩的玩具和友伴後,大概就會饒過媽媽那支好像一直都是半殘的口紅。至於姐妹們,或許有那麼幾位先知,就此預見,她們的未來都會和那支看似無邪的小惡魔結為永遠的閏蜜,相廝相守,永不分離。或許吧,對姐妹們來說,枕邊人可以踢下床,但是那支口紅卻是她們面對嶄新的一天時不可或缺的武妝。

如果只能擁有一支口紅,我想多數人應該偏愛紅色吧。為什麼呢?「lipstick」,中文直譯為「脣膏」,但是除非正式埸合,一般人少用,日常會話中我們慣稱為源自日文的「口紅」,所以由「口紅」的名稱就可以推知多數人的喜好。

也就是因為紅色的口紅如此受人喜愛,古人又將紅色的口紅細分成不同的類屬,任君隨情隨境擇選。依據唐人宇文氏《妝台記》乙書所載:「唐朝末年,女子點脣,所用的胭脂暈品為:石榴嬌、大紅春、小紅春、嫩吳香、半邊嬌、萬金紅、聖檀心、露珠兒、內家圓、天宮巧、恪兒殷、淡紅心、猩猩暈、小朱龍、格雙唐、眉花奴」等十六種紅色,讀著那些紅色的形容詞,唐朝美女的妝容彷彿立現於眼前。

一九四九年湖南長沙的西漢古墓曾經出土一個保存良好的硃砂脣脂漆匣,由此證實,至少兩千年前的婦女已經有使用口紅化妝的文化。

點脣,是口紅的古名,又名脣脂、焉支、燕支或胭脂。由燕支或類似讀音的名稱,推論口紅的起源甚早,其中有一個很難證實的傳聞,說是口紅由商紂王的寵妃,妲己發明,傳說她萃取燕國生產的紅藍花汁,凝結成脂,敷於兩腮,因此流傳於當時及後世;另外還有一個看法,則是認為要等到西漢張騫出使西域,引進西域焉支山生產的紅藍花後,中原地區才見第一支口紅,因此而有匈奴人後來的悲嘆:「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唐朝以後,口紅逐漸以胭脂為名,並衍生出紅色的含義。到了明清時期的章回小說,寫到婦女的妝容時就只見胭脂乙詞。製作口紅的的花材也不限紅藍花,像是蜀葵或石榴等紅花都可代用,其中尤以玫瑰花最受歡迎,不僅慈禧太后愛用,就連《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先生想來也深得其中三昧。

凡人皆有「癖」,因癖而見其真性情。《紅樓夢》的紅粉們都知道賈寶玉有個要命的癖好,或者說是毛病也可以,就是「愛紅」,愛吃人們嘴上擦的胭脂。真地,那是一個要命的毛病,間接害死了他母親的大丫頭,金釧。

為此,襲人強逼寶玉約法三章,「再不許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要緊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毛病兒。」後兩條箴規,實際上或可簡化成一條,就是「戒紅」。於此,《紅樓夢》最重要兩位批語作者之一的脂硯齋夾批:「若不如此,亦非寶玉。」關於脂硯齋這個人的真實身分有很多說法,其中之一就是他是曹雪芹先生的分身,如果這個說法屬實,我不免懷疑脂硯是否為胭脂的變裝?

不論如何,「愛紅」及「吃人嘴上擦的胭脂」顯然是曹雪芹先生為突出賈寶玉的人設,刻意描寫的癖好。為什麼呢?撇開「紅學」索隱派學者們「反清復明」的觀點,也有學者認為,紅色的胭脂是曹雪芹先生追憶過去的生命經驗時,藉著小說,投射出自身對「清爽」、「潔淨」的閨中女子的嚮往,進而在心靈深處,想要追尋更潔淨、更完美的生命狀態。

所以到了第四十四回,曹雪芹先生便安排賈寶玉,將無辜受辱的平兒接到怡紅院,想安慰她,因此細心為她梳妝打扮的情節;並且藉此娓娓道出玫瑰胭脂的製作方法:「寶玉忙走至妝台前,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裡面盛著……胭脂,也不是成張的,卻是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裡面盛著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樣。寶玉笑道:『那市賣的胭脂都不乾凈,顏色也薄。這是上好的胭脂擰出汁子來,淘澄凈了渣滓,配了花露蒸疊成的。只用細簪子挑一點兒抹在手心裡,用一點水化開抹在脣上;手心裡就夠打頰腮了。』平兒依言妝飾,果見鮮豔異常,且又甜香滿頰。」賈寶玉也因為可以為「極聰明極清俊的上等女孩兒」盡一些心意,「亦今生意中不想之樂也。因歪在床上,心內怡然自得。」

以前,有段不算短的時間,我有幸與不少傑出的女子共事。

她們都是一般人眼中的知識分子,高學歷,具備專業知能,獨立自主,即便多數已婚,且育有子女,但是不論職場或是家事的處理都游刃有餘。正職之外,每周,她們依排定的時間來我的辦公室值班,義務協助單位的工作。

其中一位,個性積極進取,據我長時間側面的觀察,不論工作或是自我的要求,她都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就一件事,幾乎每次她離開我的辦公室後,總會在桌上留下一只印有鮮紅脣印的紙杯。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她不用不掉色的口紅?

事後回想那段工作經驗,常常我有種生活在「大觀園」的錯覺。可惜的是,我既沒有「愛紅」又「悼紅」的曹雪芹先生的文采,也沒有賈寶玉愛「吃人嘴上擦的胭脂」的怪癖,留在心中最深的印象竟是那一彎會褪色的紅脣印。離開那個夢幻工作幾年後,我便聽說,那個單位裁撤了。

愛爾蘭作家王爾德(Oscar Wilde)死後葬在巴黎,一度他的墓碑上布滿仰慕者的口紅脣印,我想那應該是世上最浪漫,也是最令管理者傷腦筋的墓碑。可惜的是二○一一年為免墓碑繼續遭受吻襲,過去的口紅漬已經洗淨,墓碑外面並且套上玻璃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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